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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sp;&esp;秦小楼从平城回来,因为决定的匆忙,说走就走,事前也没有给府里人送信报备。所以等他站到秦府的大门口,守门的侍卫甚至都只将他当做一个过客没有多看一眼。及至他站的时间久了,侍卫不由得注意到他,不善地将目光投向他打量几眼,登时大惊——“大、大人?!”
&esp;&esp;秦小楼情不自禁抬起手摸了摸脸,不知道离家的这三四年容貌是不是变的沧桑了,气质又有什么变化,以至让下人近乎到了认不出他的地步来。
&esp;&esp;因为秦小楼离家太久,侍卫们几乎都忘了还有这么一位主子——人是没忘,不过自由散漫惯了,身份倒是忘了,一时间都不知该行什么礼。他们事前没有被知会,也不知道秦小楼回来做什么,是否要进门,所以几双眼睛傻傻地盯着秦小楼看了许久,直到秦小楼忍不住道:“看我做什么?”他们才恍然大悟地将府门打开。
&esp;&esp;秦小楼入了府,发现院子里除了几株桃花树的幼苗长高了、又多了几株合欢树之外,一切与他走的时候并没有什么不同。他的脚步迈的气势汹汹,仿佛恨不得立即来到秦程雪的身边,但实际走起来却异常缓慢,一条回廊就仿佛走了一年那么久,又仿佛只是一眨眼的功夫。
&esp;&esp;按照秦小楼的想法,秦程雪若不在书房就该在卧房——他虽喜欢阳光,但只愿意坐在屋内或檐下享受那一寸见方的阳光,然后看看院子里的花鸟树木,作为作画的题材。而他是厌恶风和雨的,天阴的时候,哪怕是秋高气爽他也喜欢闷在屋子里。若是遇上梅雨季,他就恨不得不要下床了。
&esp;&esp;书房和卧室在两个不同的方向,秦小楼犹豫了一下,想到秦程雪如今有疾在身,于是向卧室的方向走去。路上遇到府里的下人,见了他个个都像见了鬼一般,瞠目结舌地看着他过去了。秦小楼懒得和他们说话,就真把自己当成青天白日下大胆的鬼,见了谁都是目不斜视地擦身而过。
&esp;&esp;他到了秦程雪卧房门口,推开门,果见房里的布置和他走的时候并没有不同,床上铺的是那条和他配套的宝蓝色麒麟送宝丝锦床单,不过已洗的旧了,没有几年前那样柔亮了。秦小楼走上前在床边坐下,摸着那条丝巾床单,心中漫起一种既陌生又熟悉的感觉。他临走前还和秦程雪抱着在这条床单上翻滚胡闹过,指尖划过麒麟的触角,眼前仿佛又闪过那幕禁忌的场景。
&esp;&esp;床头放着一只瓷碗,也是用了许多年的旧货。碗底有一层褐色的药渍,秦小楼用指尖轻点,发现它凉的还不那么彻底,说明主人喝完药离开并没有多久。那药碗无疑昭示着秦程雪的病情,秦小楼只觉心口一紧,下意识捏紧了拳头,忽觉这间卧室里铺天盖地都是药材辛苦的味道,呛的人一阵阵难受。
&esp;&esp;他出了卧室,又向书房走去。
&esp;&esp;“砰!”一枚瓷碗摔在地上,数颗滚圆的蜜饯滚到秦小楼脚边,让他不由停下脚步,低下头看了看那几颗蜜饯,视线又顺着蜜饯滚来的方向望去,最终定格在树荫下一个坐在轮椅上的男人身上——正是秦程雪!
&esp;&esp;秦程雪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他,不是狂喜,不是哀怨,只是平平静静的讶然:“……哥?”
&esp;&esp;秦小楼站在阳光下,手足无措地暴露在他眼前,几乎怀着畏惧的心态,却强自微笑着向他走进:“是我,程雪,我回来了。”秦程雪坐在阴影下,表情看不大清晰,但的确并不激动。他越是这样,秦小楼心里就越是害怕——他不怕赵平桢,不怕完颜昭,不怕那些死在他手下的人们,却单单怕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弟弟。他害怕是因为他被巨大的愧疚感所笼罩,这份愧疚不仅是对秦程雪,亦是对于自己的——早在许多年前他抱着弟弟在破落的屋檐下躲雨的时候他就在心里暗暗发过誓,此生有两件事必定要做,一是为父亲报仇,二是照顾好弟弟。若事情无法两全,那么即使放弃报仇,他也要让秦程雪一辈子活的温馨。然而眼下害了秦程雪的,正是他自己。
&esp;&esp;秦程雪不急不缓地扳动着轮子将轮椅从树荫下转出来,秦小楼这才发现他的肤色不似当初的莹白若雪,而是黑黄了一些,是极不健康的色泽。从前秦程雪就足够清瘦,所以这三年来他倒没掉几两肉,反倒是看着比先前圆润了一些,只是秦小楼一时无法分辨他这究竟是胖了还是因病浮肿。
&esp;&esp;秦程雪道:“你回来了。”秦小楼走上前,在他的轮椅前蹲下,仰头看着他:“是。”秦程雪看了他一会儿,轻声道:“回来探亲还是?什么时候再走?”秦小楼抓着他轮椅柄的手骤然紧了,微笑着摇头:“不走了,留在临安,皇帝高兴就给我派个职务,不高兴……就算了。”秦程雪微诧,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喃喃道:“是么?”
&esp;&esp;秦小楼抬手抚摸他的脸颊,心酸地笑问道:“你不欢喜么?”秦程雪这一回极快地应道:“欢喜的。”秦小楼凑上去和他贴了贴额,亲密的姿态,仿佛从未有过三年多的分离:“你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秦程雪道:“屋里太闷,出来吹吹风。”秦小楼不禁感到诧异:从前他说了秦程雪许多次,每每秦程雪将自己闷在房里看书作画的时候秦小楼总想将他拉出去走走,秦程雪却讨厌外面的世界,只肯龟缩在狭小的屋子里。如今怎就转了性子?秦小楼不知道,秦程雪讨厌极了没有人气的房子,从前哪里都有秦小楼的味道,后来味道消散了,他渐渐被闷的喘不上气来,于是宁愿在外面任风吹雨打。
&esp;&esp;秦小楼亲自为秦程雪下厨做了顿饭。
&esp;&esp;他会的菜色不多也不精致,再普通不过的水盐茼蒿、糖醋茄子、腊肉菜饭和冬瓜萝卜汤,但样样都很拿手,是许多年前就做惯了的。几样小菜荤腥不多,油水也放的少,事前特特问过大夫,确定对秦程雪的病症无碍才端的上桌。
&esp;&esp;秦程雪吃饭前先盛了碗汤喝,一勺热汤入口的瞬间两颗泪珠子就砸进碗里,好在热汤白雾袅袅,遮了他的丑没让秦小楼看见。他极快地擦了把眼睛,认认真真地把汤碗喝的见底才停下。
&esp;&esp;两兄弟谁也没提起分别的这三年多的时光,一派兄友弟恭的模样,仿佛从很久以前起就是这样了。秦小楼甚至没问过秦程雪的病情,倒不是他不关心,而是不愿打破兄弟间这难得温馨的气氛,所以绕过秦程雪去问了朱立明——从朱立明那里他得知,秦程雪最糟糕的状态是在他离开的
&esp;&esp;翌日秦小楼果然陪着秦程雪去菩提寺烧香。
&esp;&esp;菩提寺是临安城内最大的一座寺庙,平日不乏京城里的达官贵人或其夫人们来烧香请愿,自从皇帝迁都临安之后,菩提寺甚至专门分成了两部分,一部分专门接待有身份的人,请一炷香少说五两银子以上,被民间谑称金珈蓝部;另一部则接待平民或身份卑微的商贾,又称木珈蓝部。
&esp;&esp;秦小楼初回临安,按说应当一个个拜帖给朝中诸位官员疏通人情,由那好事的为他设宴接风,酒席轮上一两个月,这才符合不成文的规矩。然而这只是他回来的第二天,除了皇帝谁都没见,便不想与那些有身份的旧识会面,免得要费上许多功夫寒暄。何况他今日已非同昔比,若是遇上一两个好事的,还不定“叙旧”到什么时候才能脱身。故到了菩提寺口,他推着秦程雪的轮椅往木珈蓝部走去。
&esp;&esp;菩提寺中专有几个眼力劲足的和尚,何况秦程雪这些年也常在菩提寺走动,故二人刚踏进木珈蓝部,即刻有一名年轻和尚和蔼地拦下他二人:“施主,请随贫僧往此处走。”秦小楼冷冷道:“不必。”
&esp;&esp;那名为他们引路的年轻和尚显然没想到秦小楼是这态度,微微一愣,有些为难地为他们让出一条道来,一边劝道:“那处人杂,许会冲撞二位施主……”秦小楼脚步一顿,果然有些犹豫。秦程雪如今病弱,连自己走上百米的力气都没有,若是在木珈蓝部被乡野村夫冲撞了的确不大好办;可若是去金珈蓝部,遇上不想见的人,却也尴尬……
&esp;&esp;他这厢正犹豫,忽听身后不远处响起一个无奈的声音:“几位施主,请随贫僧往此处走。”想来又是位不自觉的家伙,秦小楼伊始没上心,紧接着却听见一个女声呵斥道:“大胆,你可知我是谁?”那名为她引路的和尚道:“阿弥陀佛,佛门清静之地,施主请勿喧哗。”
&esp;&esp;秦小楼听这声音似曾相识,不禁回头向发声处望去,只见一名穿着华丽的女子领着三名打扮土气的村妇正在那处与和尚纠缠。那几名村妇秦小楼是断然不认识的,然那名气势咄咄逼人的女子秦小楼却看着眼熟,不过三四年不见,他一时倒没想起来此人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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