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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节（第2页）

&esp;&esp;马氏当时让了步，心里这份不痛快却是不可能消散的，张兴志娶她的时候张家还未发达，两家算得门当户对，都是寻常市井人家，哪有什么妾室姨娘的说法。及到后来张家势起，马氏的想法却还是老想法，没想过张兴志有纳妾的一天，她对张兴志的最大容忍就是自己看不住的话，他出去打个野食也罢了，可在家里明公正道养个小的，这叫她如何能忍？

&esp;&esp;因此秋芳虽然留下了没卖，马氏却也万不肯喝她的茶令她正名，仍旧把她当个丫头使，而且还把她使唤得滴溜溜团团转，白日里几乎就没叫她闲着的时候，凡脏累的活都使她去干。关于这一点，张兴志就不管了，他又不是对秋芳动了真感情，犯不着为她和老婆没完没了地闹，发妻美妾都在，家里又能消停下来，对他来说就行了，至于秋芳怎么受罪，那是受在秋芳身上，他又不疼不痒，至多她哭诉的时候说两句好话哄哄罢了。

&esp;&esp;正是因这么个情况，张良勇才多半由魏妈妈带着，魏妈妈能发挥出自己的功效，其实算是钻了秋芳的空子。而在马氏来说呢，她虽然看不惯张良勇在魏妈妈手里享福，但与让他生母带着，跟生母一日日培养出感情；或者再单独拨一个人带他，浪费二房本就不多的下人，三者相比，那还不如由魏妈妈顺带着一道照料算了。

&esp;&esp;——不过到魏妈妈那里，顺带着照顾的慢慢地变成了正经小主人叶明光，这其中各有利益，各有盘算，可谓尽显人心之复杂，非三言两语能叙。

&esp;&esp;且说当下，秋芳一拦，马氏顺势

&esp;&esp;杂乱无章的收拾中，李全来催了几遍，催得张兴志烦躁得不得了，劈头要骂，李全面上赔罪说好话，心里并不怕他，仍是一直催促，张兴志无法，只得转而再去催下人们，下人们被催得逃荒一样，根本核对商量不及该带哪些东西，胡乱着往车上搬，搬了一堆算完事。

&esp;&esp;张兴志啃着个包子赶到大门口的时候，要出行和送行的其他人都已经在了，以张巧绸为中心点的送别圈气氛比先前还要沉重悲痛，不像送行，堪比出殡。

&esp;&esp;这种情形下，负手站在一边的张推官被对比得像个刽子手，站在他旁边矮了一大截的珠华则像个小刽子手，这甥舅俩，一个脑门上贴着“冷血”，一个脑门上写了“无情”。

&esp;&esp;珠华的外貌更无害些，但她的表情弥补了形象的不足——因为张推官只是没表情而已，她却是笑嘻嘻的，眼睛弯弯，满脸兴味，只差摸出把瓜子来，幸灾乐祸之意一览无遗。

&esp;&esp;珠华是故意的，就她来说，其实不觉得张巧绸被送到乡下两年是多严重的惩罚，也不为此波动多少情绪，但既然张巧绸表现得好像不是去乡下，而是下地狱一样，那她不配合一下，岂不白费了她一大早被乱糟糟的人声吵醒，特地跑来送的这趟行？

&esp;&esp;她的演技还不错，因为张老太太余光里瞄见她，脸瞬间就僵了，没空也不好说她，只能扭了脸，加倍可怜自己的女儿，搂着张巧绸哭道：“我苦命的巧巧啊……”

&esp;&esp;张兴志直着脖子，把最后一口包子噎下去，拍着心口道：“我的娘，噎死我了——巧绸还哭啥呀，这死催活催的把我催出来，倒又不走了？”

&esp;&esp;张推官上前两步：“这就走了。巧绸，上车罢。”

&esp;&esp;张巧绸的哭声停了片刻，从张老太太怀里□□，迷蒙着红肿的眼睛望向面前的宅院，要离开这锦绣丛的无边恐惧刹那将她淹没，她如溺水般，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人向后便倒，似乎真要抽过去了。

&esp;&esp;张老太太吓得不轻，死死抓住她胳膊扶住了她：“巧巧，巧巧，你怎么了，你可别吓娘啊！”

&esp;&esp;珠华踮起脚尖围观——装病？呃，好像不像，张巧绸要有这么精湛的演技，当初就不会被她一眼识破吓跑了。

&esp;&esp;张巧绸整个瘫在张老太太身上，脸色惨白，张老太太抱着她胡乱唤了好一会，才把她唤得有了回应，打牙缝间挤出几个字来：“我、我不回老家……”

&esp;&esp;“好好好，不回，不回！”张老太太没口子地答应，转头就盯住张推官，嘴唇剧烈地颤抖着，“老大，我知道你心狠，我也不求你了，可是你看见了，巧巧都这样了，你总该让她缓两天吧？缓两天再走，这你总不会也不答应吧？”

&esp;&esp;张老太爷被这突发事件弄得呆了片刻，反应过来后愁眉苦脸的，向张推官道：“老大，就让巧巧先留两天罢，这总不能病着叫她上路啊？大夫呢，快去请个大夫来。”

&esp;&esp;张兴志精神了——哈哈，他就说嘛，这后娘哪是个善茬，原来在这儿等着呢，说什么缓两天，这一赖下来，还能有走的时候？他不用跟着去吃风了，太好了。

&esp;&esp;事关未来，张兴志忙殷切地看向张推官，就等着他金口一开，吐出个“好”字来。

&esp;&esp;珠华也看向张推官，等着看他如何处置。

&esp;&esp;众人瞩目里，张推官薄唇微动，欲待说话之际，忽地若有所觉，目光一凝，往隔壁宅院看去。

&esp;&esp;隔壁大门处有人影晃了晃，须臾，转出来，原是一名同张推官差不多岁数的中年男子，衣裳也和张推官穿的一样，青袍公服，胸前绣展翅鹭鸶。

&esp;&esp;张推官迎上去拱手：“赵大人。”

&esp;&esp;这位赵大人既然能住在府衙官署，自然也是应天府的官员了，他现任通判一职，品级较张推官略高，张推官是从六品，他是正六品，不过要论实际职权，却是拼不出个高下——因为虽然同为府衙佐贰官，但推官这个职位国朝定死了一府只设一人，在编制上可以向作为正印官的知府看齐；可通判不一样，它是不定员的，视各府县情形数目不等，就应天府而言，这是旧都，配置必须豪华些，于是足足设了五个。

&esp;&esp;虽说各自划分了管辖范围，但实际日常中不可能真那么井水不犯河水，总有矛盾冲突处，碰上政敌互相扯后腿也不鲜见，同一言而决的推官比起来，总是不那么惬意了。

&esp;&esp;赵通判打了个哈哈，热情地迎上来：“张大人早啊！”

&esp;&esp;——他不是真跟张推官的关系有多好，纯是因为先前缩在自家大门里，偷看人家热闹看得正起劲来着，这一不留神被抓个正着，未免汗颜，只得故作个热乎的样子出来。

&esp;&esp;既然已经被发现，再装没事人就太刻意了，再者，赵通判也实在好奇这到底闹的哪一出，看模样是送行，可正常送行不过依依惜别而已，哪至于搞出这如丧考妣的场面来？

&esp;&esp;他便直接问道：“张大人有家眷要远行？”

&esp;&esp;张推官当然发现了同僚眼中的八卦之光，这些日子以来，他承受最多的便是这种目光的洗礼。

&esp;&esp;旁边的张老太太已在呼唤丫头，张罗着要把张巧绸弄回去了，张推官听着响动疲倦又不耐，下了决心，道：“不怕大人见笑，是我治家无方，出了不肖之人，只得送回老家去，令其反省。”

&esp;&esp;张推官没说具体事宜，但响鼓不用重锤敲，似赵通判这般官场上混的人，难道还需要一五一十和他扳扯清楚？听话听音，有这一句，就足够赵通判明白前因后果了。

&esp;&esp;他望向张巧绸的眼神中充满了惊讶与稀奇，看一下又转看珠华——他当然不认识珠华，但珠华身上的伤处是很好的身份标示，很容易可以猜出她就是苦主。

&esp;&esp;他看一看珠华又转回去看张巧绸，虽然两个年纪小，也是女眷，张推官没有细说的意思，他不好出言相问，为了满足好奇心，只能自己这么看着，目光来回倒腾了好几遍。

&esp;&esp;珠华很坦然，赵通判第一次看她的时候她还像模像样地屈了屈膝，之后就挺直了背脊安静站着。对于张推官能把话说到这个地步，没再试图犹豫着和稀泥或倒退回去，她很满意，因此也不打算发言。

&esp;&esp;张巧绸的感受却是大不一样，她被这么看着，感觉自己好似变成了地沟里的老鼠，又好似别的什么脏东西，不能见人，不该见人，却被硬生生丢到大街上，扒衣剥皮，让烈日照着，万人指着，那种心脏都要痉挛的羞辱感从头到脚将她密密裹着，让她恨不得立刻在地上挖个洞钻进去，这一辈子都再也不要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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