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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sp;&esp;白秀才一时不知怎样回答,便决定这么办:“这还要从汉武帝时说起……”他充分发挥书生口才,把什么《山海经》、《搜神记》、《太平广记》以及各种民间宝卷、坊间话本串成一气,恣肆汪洋胡吹海吹。鲤鱼从不知道他这么能说,几乎听个倒仰,忍不住插嘴:“喂,刀鱼精虽然厉害,也不至于一鳍过去就开山啊!”
&esp;&esp;白秀才可没心神理它呢。袁清莲听着那么精彩的神怪故事,眼睛闪闪发光,全然不怕了,问东问西,嘴上带笑,喜得白秀才心尖子淌蜜。
&esp;&esp;不知不觉说到了傍晚,白秀才恭恭敬敬把饭菜端到她面前,递上筷子。袁清莲接过来,奇怪地问:“大哥,你怎么不吃啊?”
&esp;&esp;白秀才闻着油啊肉啊不由恶心欲呕,江里的日子已经把他的食谱都改变了。“我是修道之人,不食油荤。”
&esp;&esp;“那你吃什么?总不能饿着肚子吧?吃两筷素菜吧!”
&esp;&esp;白秀才摇摇头。他靠着窗边,见有个卖花的小丫头,手里挽着一大篮□□,怏怏地缩在檐下。他忙从荷包里数出五个铜子,跑下去,一会就拿着一大束菊花上来:“吃这个罢。”
&esp;&esp;袁清莲吃着饭菜,见这个在屋里还戴着帏帽的怪人缩在小杌子上,摘下垂头耷脑的花朵往嘴里塞,忍不住溜眼瞟他。
&esp;&esp;鲤鱼打个呵欠:“甜滋滋的南瓜花儿你不吃,蜜丝丝的紫薇花儿你不吃,这个东西又寒又苦,有什么吃头?城里的日子就是不如水里嘛,你还赖在这不走!”
&esp;&esp;袁清莲吃好了饭,白秀才又献殷勤,要替她端碗去洗。袁清莲少不得退让一番,作势要自己下地,白秀才忙去搀,一下子碰翻了碗。他忙着去救碗,一下子又碰落了帏帽。
&esp;&esp;袁清莲小小地惊呼一声,掩口坐倒。
&esp;&esp;两支珊瑚般的硬角,直愣愣地撑在空中。白秀才欲哭无泪,只觉得自己像头蠢鹿,和天上的仙女两两相对,恨不能给口油锅跳下去烹熟了才好。
&esp;&esp;“你是龙神?!是水仙?!”姑娘纯真的眼神里满是倾慕之情。
&esp;&esp;白秀才的心瞬间化成糖蜜水儿。
&esp;&esp;他小心翼翼道:“是……我是江里的水仙,路过那里救下了你。”一缕红从他脖根爬上来,沁满了整张老脸。
&esp;&esp;袁清莲欢呼一声,欢喜得像个孩子:“真的是水仙!我就猜你是!我听人说了好多水仙的故事,水仙是江里最慈悲、最灵验的神明。只有你会去那么荒冷的地方救我,只有你会在那么黑的夜里救我!我就知道水仙不会丢下我不管的!”
&esp;&esp;白秀才被夸得嘿嘿傻笑起来。
&esp;&esp;接下来,鲤鱼看到,他们两个说话,姑娘坐得越来越直,秀才站得越来越近,最后居然坐到了他一直不敢坐的榻边儿上。他们的话说得越来越亲密,越来越温柔。秀才说着江里的奇伟瑰怪,姑娘说着书里的绚烂多彩。姑娘的柔荑和秀才的爪子不知什么时候慢慢挨到了一起,又烫着了一样缩回去。他们两个的眼睛里,都是亮闪闪的,你眼中有我,我眼中有你。姑娘的眼神像做梦,梦见了大江大海,大鲲大鹏;秀才的眼神也像做梦,梦见了青梅竹马,明眸皓齿。
&esp;&esp;鲤鱼禁不住出声提醒:“她可不是阮红芙啊!你还要跟我回江里呢!”
&esp;&esp;它看到白秀才眼里的梦碎去了,那层耀眼的亮光散去了。他局促不安地坐在榻沿上,又满面窘迫地站起来:“天色不早了,早些安歇吧。”他坐到案几上,当着袁清莲的面消失了。
&esp;&esp;袁清莲惊讶地睁大眼睛,眨了又眨,又喊了他好几声,才吹熄了烛火。
&esp;&esp;白秀才蜷在钵里,和鲤鱼一起在浅水中睡去了。
&esp;&esp;袁清莲背上的刀伤虽然长得吓人,毕竟不太深,没有生命危险,只欠静养一段。白秀才又这么千殷勤万殷勤地伺候着,恨不得割自己的肉替她补上似的。鲤鱼急着要她好起来,只消把这个娇滴滴的大家闺秀送走,就能和白秀才回江里了。可白秀才简直鬼迷心窍,比它还急着要她康复。
&esp;&esp;被围
&esp;&esp;从袁府出来,白秀才几乎要飞到天上去。
&esp;&esp;一进袁府,袁家父母就先把女儿心肝儿肉地关心了一通,又冷脸把女儿和生人都审问了一通,为知州一家的遭遇掉了几点泪,喊家丁去报了官。袁清莲向父母大力推荐了救命恩人,盛赞他法力无边、温厚淳良、满腹经纶,羞红的脸蛋儿将心迹展露无遗。面对未来岳父岳母,白秀才表现得彬彬有礼、进退有度、辞气清畅、态度从容,很有贵公子的模样。他走到大鱼缸边时,鲤鱼恳请金鲫鱼们配合一下,所有的金鲫鱼立刻翘起尾巴猛点头,看似齐齐叩首。
&esp;&esp;袁府一家人都被这个奇景震住了,白秀才的神仙身份立刻得到承认。袁父试探了他肚里的墨水后,甚至隐约透露出了招他为婿的期待。袁母则变着法儿不停夸赞女儿,唤茶唤水殷勤极了。与袁府的亲事一下子成了可望可及的美事。
&esp;&esp;走在路上,鲤鱼见他快笑傻了,终于喝道:“傻子,看路!水都洒了!”
&esp;&esp;白秀才忙赔罪:“对不住,对不住!”
&esp;&esp;鲤鱼沉默片刻,说:“你当真要和她成亲?你不和我去跳龙门了?”
&esp;&esp;白秀才脚下一滞,慢慢地走了两步,垂头道:“只要她要我,我就跟她走……鱼儿,对不起,是我不好。你已经跳得很高了,一定能跳过龙门。何况,我们已经做了九百九十九件善事了。你放心,我陪你做完最后两件再走。”
&esp;&esp;鲤鱼怨愤地说:“骗子!大骗子!你走罢,我不要理你了。”
&esp;&esp;白秀才柔声劝慰着它,突然脚下绊了一下。他急忙把鲤鱼钵儿举起,一跤跌在石板路上。前面停住了两双脚,后面也响起了脚步声。白秀才揉着下巴颌儿,正要站起来,被人从后面一脚踩住后心,重得他一口吐出血来。几滴血落进瓷钵里,鲤鱼吓得几乎叫起来。
&esp;&esp;前面的人用靴尖挑起他下巴:“就是这个小白脸?”
&esp;&esp;另一个咬牙切齿道:“就是这个玩意儿,大概是水里的妖精。在城里看见他,我才认了出来。就是他坏了我们的好事!”
&esp;&esp;“怎么知道他是个妖精?”
&esp;&esp;“水里的东西大多怕火,干脆拿火烧一烧?”
&esp;&esp;“要不拖进巷子里,扒光了看看?!我还没看过妖怪长啥样呢。”
&esp;&esp;四个江匪很好玩地看着他,可白秀才一点都不觉得好玩。他缩成一团,把水钵护在身下,恨不得马上变小逃走。可他逃走了,鲤鱼怎么办呢?没人会管这毫不起眼的水钵。江匪多半会夺过瓷钵一把掷碎,鲤鱼就得掉在瓷片和烂泥里。没人管它,没多久就会死的。
&esp;&esp;他又看了鲤鱼一眼,吐掉嘴里的血水和灰土,徐徐站了起来。
&esp;&esp;江匪们按住了怀里的刀把,眼神像利刺一样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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