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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夜宴是禀过皇上的,故而三位公主早早就带了嬷嬷宫女到了我这儿。摒退了站在一边瞪着眼给公主挑错儿的嬷嬷,我们五个女孩一头扎进了绛雪轩最东首的我的卧房。
确奈哥哥在我还没到京城的时候,就差人送来了我的生日贺礼,是一套苗族的礼服和银饰,我迫不及待地要向众位姐姐们显摆呢。
果然,就算是珠玉丛中长大的公主们,见了精美的苗家服饰也禁不住喝彩,七手八脚地帮我穿戴起来。我摇头晃脑地哼着不知其意的苗族土歌,摆了几个造型,让她们艳羡不已。
眼看着定好的时辰已经过了,几个阿哥们还不见踪影,左等右等也没信儿。我忙差了小太监去催,不象话,说得好好的怎么都迟到了?
不多会儿小太监回来了,却带回来一个噩耗,胤祥的额娘,妃张佳氏一日前逝世,皇子们奉了皇上的命,都在为她守灵。
一个激灵,大热的天里,我仿佛被兜头浇了一盆凉水,心窝里一阵阵抽痛。
那个在发库山里,对着一只焚香的香炉遥寄祝福的男孩,此刻又是如何自处?那个一向沉静内向,落落寡欢的男孩,此刻该是如何的悲伤?
顾不得身后公主们的呼喊,抓着那个小太监,就叫他带我去找胤祥。
远远地看见前面的大殿内灯火通明,门口站着众多的太监和随从。我快跑几步,跨进了殿内。所有成年的皇子都跪在垫子上,看见了贸贸然闯进来的我都是一愣。胤礻我忙爬起来,把我扯到一边:“你怎么来了?还……这穿的什么东西?还光着脚?”
低头一看,我还穿着苗族的衣服,叮铃当啷的银饰挂满了头颈,就连脚脖子上都串着铃铛。出门的时候情急,鞋也忘了穿。没功夫理会他,越过他的肩头,我看向正盯着我的众位阿哥,人群中独不见胤祥。
“十三哥哥呢?他在哪儿?”我着急地问,胤礻我摇摇头,走到殿外喊来了十三的贴身小太监秦顺儿。他上来扎了个千,回说十三爷捧着个香炉往御花园方向去了。
我拔脚就往御花园跑去,把胤礻我的低喝抛在了脑后。
急切地想找到他,找到那个躲起来舔拭伤口的可怜人儿。想告诉他,除了你的额娘,还有很多人是爱着你的。想告诉他,除了你,也有别人懂你的痛楚。
没头苍蝇似地转了一大圈,跟着的小太监早被我甩得没了影儿。
跑过一丛修竹,我停住脚步,又折了回来,熟悉的香味从湖边传来,我抚着剧烈跳动的心,轻轻地绕过竹林,沿着一条碎石小道走到了湖边几块巍峨的太湖石边。
胤祥果真在这儿。
他坐在一块平整的石上,抱着膝,头埋在膝盖上一动不动,似乎与石头溶为一体,只是衣衫在湖风的吹拂下泫然飘动。
呆呆了看了他好久,我才缓步走过去,轻轻把手搭在了他的背上。他背上的肌肉一紧,头微微动了动,却没有抬起来,强自酝酿了好一会儿,才鼻音很重地问了一声:“你怎么来了?”
嗓子眼象是被人一把攥住,我摇摇头,说不出一个字儿来。泪水不可抑制地流了出来。
听见我的哽咽声,胤祥抬起了头,只和我含泪的眼光打了一个照面,就狼狈地扭过头去,面对着夜风中轻轻波动的湖面,呼吸粗重而短促。
胤祥哥哥,我在心中轻轻低喊,趴在了他的背上。
即使在这个悲伤的时刻,他还是有着皇子的骄傲,他会选择一个人躲在这儿,就是不想让别人看到他的眼泪和无助。所以,我不看!我把脸贴在他的背上紧紧拥着他,泪水很快透过府绸的衣料,流到了他的皮肤上。
缭缭的香烟围绕着我和他,若有若地地随风飞舞,象是母亲的思念无助又坚定地守护着自己的子女。我只是哭,从无声到号啕,再复又无声,哭得累了,只有压抑不住的抽泣,涕泪揉搓在胤祥的衣服上,一整个后背都湿了。
抱在他胸前的手臂上也是湿的,洒着几滴泪水,那应该是胤祥的泪吧。自始至终没有听到他一丝儿的哭声,只是身体有过一阵儿颤动,一向稳如山的肩头随着强自的压抑上下起伏。
七月的夜风挟杂着莫名的寒意吹在我的身上,我不禁打个寒战。
胤祥握住我仍抱在他胸前的手,他的手和我的手一样冰冷。掰开我的手,他从石上跳下来,背对着我用袖管胡乱抺了把脸,才转过身来。他的面色一怔,我才想起穿着的奇装异服。我的脸上此刻也是涕泪纵横,想学他用袖子擦擦,抬起腕,看到苗衣袖口精美的绣花,实在是不忍心。抬头看看他,我咬咬唇,探手撩起他长袍下摆,弯下腰去擦了擦眼睛,顺带了擦了擦鼻子。
“你……”胤祥失笑,可笑意只在他眼上停留了一霎,神色又黯然了下来。
看着他红肿的眼睛与紧抿的薄唇,我踮起脚尖,伸手拨了拨他额际散乱的头发,又指了指天空:“十三哥哥,别担心,我阿玛和额娘已经去了好几年,是那儿的熟人了,他们一定会招待好娘娘的,”泪意又在我眼中凝聚,可是我咬着唇硬是微笑了出来:“唉,只是他们三个人,可连一桌雀儿牌也凑不成呢!”
胤祥猛然伸臂抱住我,将头埋进我的颈窝,野兽一样地放声痛哭起来,那是从灵魂深处发出的悲鸣。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二次见到男人如此肆意与狂放地哭泣,那是幕天席地的悲伤。
我能做的,只是畅开我小小的怀抱,把我全部的怜惜与关怀,倾注在他的身上。我的手轻轻在他背上拍着,尽管他的双臂是那么地有力,紧紧锢着我,尽管有些疼痛有些窒息,我还是勉力地轻轻晃动着身体。我见过母亲抱孩子的样子,似乎都是在轻轻地拍打,轻轻地晃动,或许有些可笑,或许有些幼稚,可是我只是想给胤祥一点母亲的感觉。
月华星光中,只有我满身环佩的叮当声,陪伴着胤祥似乎永无止境的哭泣。
哭着,抱着,不知过了多久,胤祥放开了我,低着头走到湖边,撩起水洗了把脸。背着他,我轻轻转动一下脖子,满头的银饰实在是太重了。
再转过头来的胤祥,除了眼睛还红肿之外,已经恢复了沉静的样子,他走过来拉着我的手,沉声道:“回吧,看你,还光着脚!”
我也低头看看脚,脚踝上串串银铃,随着我身体摆清脆地鸣响,突地心中一动,对着胤祥轻轻一笑,说:“十三哥哥,你知道吗?在苗疆,有人去世的时候,活着的亲人们会整夜整夜地唱歌,唱出心中想说而未说的话,唱出对远去亲人的祝福。十三哥哥,我唱歌给娘娘听,你说好吗?”
十三定定看着我,温柔地点了点头。
我左右逡巡,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地方,抬头看着湖边高高的假山,顶上有圆桌大小一块平整的地方,便手攀着假山向上爬去。十三一把拉住我:“看摔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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