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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让他不必去奔走了。”何其沧道,“人各有命。”“他大哥都发话了,他自然会去的。况且,这件事情,他做与不做,区别也不大,走到如今这一步,他早就不能回头了。”方步亭说道,“我们年轻的时候,受美国的教育和影响,归国之后又因为种种原因,你我对子女的管束向来是自由主义,如今我看他,他与他的母亲很像——一手好钢琴,一笔好油画,我本想留他在身边,像对孟韦那样,有个硬气的背景,但是也有一个无关生死的工作……不过是奢望。”两人均是相对无言。明诚也不可能放了电话就跑到北平军统站里去,明楼晚一些会和北平军统站打招呼,他借着出公差的名义,到时候再顺便走走关系。凌晨时候他才休息,何其沧等人又是一早上门,他又得起来,现下总算是有点时间处理一下他那可怜的右胳膊。缝合的地方崩开了几针,有点渗血。明诚重新消毒包扎了一下,正准备裹纱布。方孟韦一头就扎进来了。不敲门的德行和明台真像。“你……”方孟韦吓了一跳,急忙把门关了,凑到他的旁边,“怎么回事?你昨天还受伤了?有人敢打你?”好歹也是冒充他这个北平警察局的副局长好不好呀。“快两周了,不是这次。”明诚见他反正也看见了,索性把纱布给他,“我手不好抬起来,你包扎总会吧?”“会。”方孟韦动作很麻利,“不过你确定不要叫医生……算了。”这可是枪伤,说不清楚。“还是在做很危险的事情?”“你就很好了?”明诚知道方孟韦肯定会和警备司令部的人起冲突了,否则不会灰突突地回来,尽管换了身衣服,脸上还有擦伤的痕迹,“打起来了?”“有咱爹在,他不打我,满北平里有几个人敢真正和我动手?”方孟韦撇撇嘴,“爸为了他们……一辈子,大哥也不肯回家,其实爸爸哪里就容易了?都是身不由己。”“爸还有你。”方孟韦听见这个称呼还愣了一下,“你肯这样称呼,爸一定很高兴——所以你不肯叫我哥哥?”“我可以叫你弟弟。”明诚逗他。“我是不和你计较。”方孟韦一脸的宽容,“不过你要是肯叫一声大哥,估计他得乐得马上开飞机回北平。”“然后你哥就要上军事法庭了。”明诚笑道。“别咒他,他整日里那么刚直,得罪人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其实他原本是不想去航校的,想继续留在军队服役,不过……”方孟韦瞥了一眼门口的方向,“他原先以为是上头的命令,后来发现有父亲的插手,结果那时候去南京,一声不吭就走了,连我和木兰都不理。”明诚倒是可以理解方步亭对方孟敖的保护,可是他也知道方孟敖自然是不能接受这种做法的,“我也不能常常在家里,父亲和小妹,还是要靠你。”“行了,我靠着父亲才好乘凉。”方孟韦总是开朗一些,也容易满足。明诚于是在想,如果当年他没有失散,如今会不会也是这个模样?可是他就遇不上明楼了。他愿意今日拥有的一切都是黄粱美梦,只要明楼不是就好了。“大哥说的那些你也不要太放在心上。”方孟韦想了想,还是对明诚解释道,“你当年失散,大哥一直觉得是他的错,总想着你一定要回家。他觉得血缘至亲最重要,也不想想,二十年,是不是亲生的,都是割舍不掉的。”“兄长只是转不过弯来。”明诚穿上了衬衫,挨个扣着扣子,“他若是真的不愿意认家里,何必非要让我回来,又何必一定逼着你留着父亲身边不能离开?他满心里,只愿意自己一个人做孤臣孽子。”明诚从抽屉里翻出了一条新的外国香烟,扔给方孟韦,“这个不错,不知道你抽过没有。”“我不抽烟。”方孟韦摇头。明诚有些诧异,方孟敖抽雪茄的那劲头跟喝水一样,“不会吧?居然不抽烟?”“我还不怎么喝酒呢。祭祖的时候除外。”方孟韦笑道,“原先是大哥不让,我敢抽烟就打断我的腿,酒也是。后来想想,也明白了。”明诚给自己点了一支,也知道其中的原因。烟和酒,说到底,都不过是排遣孤独的法子。心烦意乱的时候,坐立不安的时候,没有东西可以寄托的时候,烟草和酒精,就是最好的朋友。他也是做了特工之后才学会的抽烟喝酒,原是为了应酬,伪装,到最后,却觉得离不开了。总是有那么一些时候,没有人可以倾诉,也没有人可以依靠,漫漫长夜,精神上的莽莽荒原,总需要一点寄托。“你也别在我面前抽,”方孟韦不习惯烟的味道,咳嗽了几声,“少抽些。”“我大哥和兄长其实挺像的,”明诚笑着在烟灰缸里捻灭了烟头,“自己抽起烟来可以把房子点了,却不许我抽,起码不能当着他的面抽烟。”“总觉得自己过得苦,不愿意自己的亲人也这样呗。”方孟韦颠着那条香烟。却是一语中的。不知道是不是明诚的药下得太猛了些,总之连着两日,木兰都躲着他。宁愿少吃两顿饭,也不想靠近他。谢培东骂她胡闹,这一日硬是拖着她下楼吃早饭,木兰谁也不怕,只怕她父亲,唧唧歪歪地,也只能乖乖下来。明诚也只是笑,只说自己有事情要出去,随便吃了点东西就出门了。“你这样阿诚会伤心的。”方孟韦从程小云那里听来了那夜明诚的那番话,总觉得明诚往日里也真是吃了太多的苦楚,不到万不得已,谁能对自己的亲人举起枪?“我就是害怕。”木兰贴着方孟韦,“你最疼我对不对?”“你觉得谁最疼你,谁就最疼你吧。”方孟韦给她夹包子,“你怎么不想想,看着自己的弟弟被折磨成那个样子,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谁最难过?”“对了,阿诚和我说了,这次来,也给你捎了东西。”程小云说道,“巴黎托人买的,都是最新的香水和胭脂水粉,在我那儿,你呆会去挑。”“小姑娘家家的,小嫂子,你不用惯着她。”谢培东道,“你这些日子和小妈在家读书也好弹琴也好,别再惹祸了,实在不行,就请黎先生来家里。”明台可来不了。情报还在明诚手里,原本明诚是拿了南京地下党——也就是眼镜蛇的命令,来北平接头的。然而前夜深夜明诚出去的时候,扑了个空,也不知道是接头人遇见了意外,还是明诚的身份被怀疑了。也有可能是那一日的燕京中学的事情闹得太大,一时半会情况太严峻,不适合见面。明诚转头去找了明台,明台出面找上级接头,半夜的急电联系,只说等命令。昨夜深夜接到明台传来的消息,重新定了接头的时间地点,居然是在明台自己家里,对方上门,要明台保持常态,和青瓷一起见上级。明台得到消息的时候觉得真的是见鬼了,总不能又是个圈套吧?但是命令又是按照最新的密码发过来的,才用没几天,应该也没有泄密,而且暗号,电报解密方法,连明诚的代号都对得上。为了以防万一,明台没有告诉锦云后续的命令内容,让锦云带着孩子出门置办东西去了,说是明诚要来看他们。明台住的地方,是一条胡同的尽头,一间一层的小平房,看起来再普通不过了。明诚在里屋,握紧了枪。明台在小院子里坐着,等待着敲门声的响起。三长一短,破旧的木门被人敲响了。明诚在暗处挺直了脊背,明台朗声问道,“是远道而来的客人么?”“老朋友了,一别多年,不知仍能识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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