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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妍笙凭栏而立，斜倚着窗栏看外头的天。四更近五更的时辰，天还没有亮透，雾蒙蒙的天色，不见半分的澄澈湛蓝，像是被灰霜牵起了一层薄薄的帘幕，细密连绵的秋雨落下来，仿若断了线的珠串，一滴一滴，落在房檐上，嘈嘈切切。他从廊下而来，抬眼看她，从这个角度只能看见一个清条纤细的背影。风声雨声中，她的发丝被吹拂起来，她孤零零地立在那里，抬着头不知在看些什么，浑身上下透出一股难言的寂寥意态。他皱了眉，缓步走过去从后面圈住她，薄唇亲昵地吻吻她的耳廓，嘴角蔓起一个淡笑来，&ldo;怎么起的这样早，睡不好么？&rdo;他呼出的气息喷在耳蜗，又麻又痒，她歪着头躲开他的唇，口里说：&ldo;是呢，昨晚梦太多。&rdo;严烨撩了衣袍坐下来，抱起陆妍笙放到腿上搂着，修长的指慢条斯理地顺过她耳机的碎发，长长哦了一声，&ldo;梦到了些什么？&rdo;她眸光有刹那的黯淡，抬起眼看他，却并不回答，稍顿了顿又问：&ldo;严烨，今后我们要去什么地方？&rdo;这个问题困扰了她多时，却始终没有机会问出来。她只知道他费尽心机要亡大梁，却从不知道在他心中是怎样为他们的将来打算的。从紫禁城出来，他安排人替她一死，这也许就意味着再也不能同父母家人相聚。昨晚热血上了头，此时平静下来却感到莫大的悲伤，她这才恍然惊觉，自己除了他，已经一无所有。自重活这一世，统共算来不过一年的光景，却像是过了几十年那么漫长。不过两百余个日夜，一切却已经变得完全不同。她从未想过这一世还要同严烨再生出丝毫纠葛，然而造化弄人，如今他竟成了她唯一的寄托。她面上怔怔的，看起来有些傻气又有些可怜。他伸手抚上她的面颊，缓声道：&ldo;卿卿，我们要去汉南。&rdo;汉南？她眸子骤然圆瞪，似乎有些不可置信，双手不自觉地捉紧了他的衣襟，骇然道：&ldo;为什么要去汉南？&rdo;严烨眼中的神色森寒下几分，沉声说：&ldo;这是我同汉南的一笔交易，他们助我灭梁，我从此替汉南效力。&rdo;他边说边将自己的披风取下来披上她孱弱的肩，薄唇牵起一个淡漠的笑来，&ldo;为了先稳住汉南，一切都是缓兵之计。&rdo;她听后有些茫然，缓兵之计？这么说他还有下一步的计划么？她皱眉，绞尽脑汁地思索起来，忽然一个念头劈进脑门儿里，震得她一懵，颤声道：&ldo;你是万俟族人，是前朝大胤的皇子，难道你想要……&rdo;&ldo;李氏乱贼夺我河山，破我家国，我早便说过，这一笔笔的债，必要悉数讨还。&rdo;他神色骤然阴冷如冰，微凉的指尖划过她细嫩白皙的面颊，扯唇一笑，&ldo;临安是你的故土，我会将这片土地双手奉于你面前。&rdo;她怔怔看着他，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是啊，她早该想到，他从始至终都是为了复仇复国，严烨有治世之才，绝非池中物，他身上流着万俟氏的血，岂会甘心一直为人臣子？妍笙眉头深锁，又道，&ldo;可是汉南不比大梁，你要在司徒氏眼皮子底下翻出大浪，只怕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你当司徒家的人是傻子么，你想要摧垮汉南几百年的基业，又要耗费多少个十年，又要残杀多少的忠良？&rdo;他听后微微蹙眉，不愿再同她继续这个话题。这丫头太善良，一时无法接受也是人之常情，他只道，&ldo;卿卿，这些并不是你该忧心的事。&rdo;说完径自抬眼看了看上方的天色，暗自估摸着时候差不多了，这会儿宫里不知乱作了什么模样，他还得回去收拾残局。她还想说话，桂嵘却从外头进来了，朝他们二人揖手，恭谨道，&ldo;督主，紫禁城里炸开锅了，皇后娘娘急诏您回宫呢。&rdo;严烨颔首，又转过身看陆妍笙，&ldo;听话，别胡思乱想，安心等我回来。&rdo;说罢也不等她开口，兀自同桂嵘离去了。太液池位于紫禁城的西南方，同溪林苑相去不远。秋风瑟瑟吹起，澄澈如镜的湖面兴起丝丝起伏波澜，像是一幅活过来的画卷，在清晨的微茫中娓娓铺陈开。金色的日光中云缝后头透出几分，倾洒向大地，照耀整个堂皇宫闱。然而金辉流转在人身周遭，却并不能使人感到丝毫温暖。远远望去，太液池旁黑压压的尽是人头，宫人跪了一地，数十个宫娥内监伏在地上瑟瑟发抖，豆大的汗珠从额上滑落下来滴入青石地，发出沉闷的滴答声。天要塌了。般若贵妃同萧太妃竟然双双溺毙在了太液池，尸身是五更时才被发现的，在冰凉的湖水里泡了不知多少个时辰，捞起来时已面目全非，只能从衣物同穿戴上头分辨出两人的身份来。忽闻远处脚步声大作，众人抬头去看，只见远远从宫道上行来一群锦衣华服的东厂番子。领头的戴金帽，着曳撒，腰间系鸾带，双臂绣金蟒，玄底的金丝流云披风在背后猎猎响。这群人匆匆而来，有涤荡山河之势。侧目瞥了瞥两具岸上的尸体，严烨的眉宇紧皱起，面上挂起一丝大为惊讶的神态，拿绢帕掩了口鼻，扫一眼地上跪着的众宫人，厉声道：&ldo;可验明身份，果真是太妃同贵妃娘娘么？&rdo;他伫立跟前，吓得一众宫人连大气也不敢出，好半晌，一个小太监方颤颤巍巍地开口，诺诺应了声是，&ldo;禀督主，奴才已经请了两位主子近身伺候的人来辨认过了，这两位身上的穿戴俱是太妃同贵妃的……&rdo;听闻此言，严烨换上一副哀痛欲绝的神态，掩面痛声道，&ldo;天造的孽！好好儿的两位主子，竟就这么没了！&rdo;说罢怒目扫一眼跪伏在地上的众人，狠声斥道，&ldo;明知萧老娘娘有癔症，还让两个主子独身到这太液池来，你们都活腻了不成！&rdo;他雷霆震怒，一众人惊骇得打起摆子来。桂嵘在一旁觑他的面色，哭丧着一张脸上前劝慰，说：&ldo;督主，目下不是处置这些东西的时候，皇后娘娘还在景仁宫里等着您复命。&rdo;这话说出来，倒像是提醒了他。严烨深吸一口气呼出来，眉头深锁地摆摆手，欷歔道：&ldo;打发司礼监的过来，给两位娘娘梳妆穿戴，入梓宫。大战在即，停不停灵我还得去请皇后娘娘的旨。&rdo;说完眸子不着痕迹地扫一眼跪在人堆里头的林嬷嬷同玢儿音素，沉声道，&ldo;你们都是两个娘娘近身的人，随我去景仁宫面见皇后娘娘吧。&rdo;玢儿同音素俱是满面的泪痕，两人相顾一番交换了眼神，怯怯应了个是。他又转过头去看秦铮，神色悲痛道，&ldo;此事非同小可，务必彻查。昨儿夜里两位娘娘见过哪些人，在何处见的，都给我摸个清楚明白。若是姑息了哪个贼人，我拿你们的人头告慰两位主子在天之灵！&rdo;后头的番子诺诺跪了一地，秦铮揖手连声应是，&ldo;督主放心，属下必定会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rdo;东厂的人雷厉风行，不消半会儿便散了，各自领了任务有条不紊地去办差。严烨同桂嵘两个领了玢儿音素连同林嬷嬷往景仁宫复命，徒留宫人们跪在地上面面相觑相顾无言。两具面目全非的尸体，究竟是不是两位娘娘，谁知道呢？可人家东厂的人放了话，他们说是，那就只能是。话说的冠冕堂皇又漂亮，彻查此案，怎么查？东辑事厂甚至连同整个紫禁城，目下都是严掌印当家，什么事落到了东厂手里，黑的也能成白的。然而这个念头也只能在各自心头想想，要是哪个敢把话亮堂堂地说出来，厂公可有千万种法子让你后悔从娘胎里出来。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眼瞧着汉南大军长驱直入，宫中竟然又出了这样的事！敦贤的脸色惨白无人色，阔袖一挥厉声斥，&ldo;一派胡言！&rdo;&ldo;老奴所言句句属实，皇后娘娘明鉴哪！&rdo;林嬷嬷脸上老泪纵横，伏在地上哭得几乎要晕厥过去，哽咽道，&ldo;昨儿夜里太妃确实曾说伽德帝姬回来了，老奴也吓得不轻，后半夜不知怎么的，竟然整个宫里的人都睡死了过去，谁也不知道太妃同贵妃是何时出的宫门……&rdo;这话一出，敦贤吓得捂住了口，却仍旧强自镇定。伽德帝姬的事决不能宣扬出去，她略思量，拂袖沉声说：&ldo;你们先退吧，厂公留下便是。&rdo;众人纷纷退了出去，严烨朝皇后一哂，上前试探道，&ldo;宫中出了这样的事，臣明白娘娘心中不好受，可人死不能复生，娘娘也要节哀才是。&rdo;皇后抬起眼定定地看着他，颤声道，&ldo;厂公，你说林嬷嬷说的是真的么……她说太妃死前见过伽德帝姬……可是、可是伽德已经死了几十年了……&rdo;他揖手打断她，沉声道，&ldo;娘娘，臣过去曾听过一说法，往死的人魂魄永不能投胎，漂荡于世间……&rdo;他稍作停顿，抬眼定定地望着敦贤，沉声道，&ldo;臣以为，林嬷嬷的话也并非毫不可信。&r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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