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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来王位倾轧这种事,各地各族都是大同小异。苏旷隐隐猜出了后来的事情。冯笑儿的声音放柔了不少:“但是姐姐不肯说出究竟哪位王子才是幕后的主使,他们吵来吵去,就把矛头指到她身上你说多么好笑,那时候她名声大极啦,在大家心里,像是月亮一样神圣,真要是想做蛊王,哪里要这么麻烦?那些长老不过是憎恶她推行汉人的东西,毁了苗人自己的传统。后来她的七个哥哥凑在一起,商量着合力除掉她。那时候姐姐在修习心蛊,大哥二哥就联手和他们在月亮峰顶斗蛊七天,结果两败俱伤,王子们死了,大哥的手也废了。唉,这么又过了两年,到了姐姐十九岁的时候,连傣家人都送来白象和白孔雀,那可是京师的皇帝也看不到的吉祥物。长老们没有办法,只好承认阿玛曼贡就是蛊王。她继任的时候,三千里南疆都高兴坏了,送来最好的礼物蛊王是咱们各家人共有的王啊。只有你们汉人不高兴,连声祝贺也没有,时时刻刻提防她造反。嗯,我扯远啦,总之继任的时候,姐姐当众把金狮赐给了大哥,那天晚上月亮特别白特别亮,我们唱了好多歌……只是可惜,那样的时候再也回不来了……”苏旷忽然觉得,这个年轻的小丫头,似乎也不像看起来那么天真……月亮峰人人都满怀心事,每个人好像都有秘密。因为喜欢神唱的姑娘总是那么多,一路上行走的速度也慢了下来。众人也不催他,只听他一村一寨地唱下去,想着自己年轻的时候,可也有如此的风光。有时住在寨子里,大家总是轮着圈儿喝酒唱歌,神唱唱得最好被敬酒,苏旷唱得最难听被罚酒,笑儿跳舞出色被灌酒。阿玛曼贡被诸人敬若神明,每一下场,当即掌声雷动,只有妙笔尊者默默坐在一边,终日若有所思。有姑娘喜欢他安静沉稳,频频把竹筒酒碗塞进他手中,他也来者不拒,酒到杯干。青鬃金毛狮子骄傲不准人靠近,那只可怜的白老虎却被小孩子摸了一遍又一遍,怒极了便震天价一吼,小孩子们被吓走,不多时又来骚扰,看得苏旷他们大乐不已。终于有一天,冯笑儿忽然神秘兮兮地说再有两日就到高黎贡山了,你是第一个跟我们回家的外人呢……回家,这是一个多么诱惑的词啊……苏旷那天没有守夜,就在漫天星光里睡着了。他睡得很沉很沉,一时间,梦里不知身是客。四、为卿负却平生义苏旷在春雨中醒来。云南的春天在怒放。酥酥麻麻的春雨落在僵硬了一冬的土地里,挠得人心里痒痒。生命一点一滴地溢开,苏旷走在路上,几乎听得见种子生长的喘息。萧条的躯壳里满溢着力量,残生凋敝的冬余草木似乎在昭告天下:再也懒得积蓄了,现在要的是生长,不要旁逸斜出,不要花红柳绿,无心感叹无心比较,只要向上,再向上。春天在此,雨露在此,太阳在阴云之上,力量在根须之下,如此适逢其会,除了站出来,会一会这风云雷电,还能做什么呢?咔嚓忽闻震雷,似乎将远山表面的阴霾一举劈裂,淡蒙蒙的绿意挣扎着,迸发开,竭力弥漫。山在尽力,水在尽力,春雨一丝丝挤下,万物都在渴求不久后的浓墨重彩。苏旷抬着头。雨润游子面,这时节上路,也是一种享受又是一冬过去了,虽说前途艰险,虽然往事不堪重提,但这道路本身的力和美势不可当,他不由得也赞叹了一声:“好雨知时节果然一片秀美南疆!”“苏大诗人,惊蛰还早,有的是雷听。”冯笑儿前头招呼,“离高黎贡山只有一天的脚程,我们喝碗斜拉暖暖身子”她的声音忽然充满了惊恐。春雨还在绵绵地落,落在那个昨夜载歌载舞的寨子里。横七竖八的尸体躺了一地那是寨子里的男女老少,好像他们一起在睡眼惺忪中死亡。睡着睡着,就成了长眠。而那些一夕未眠嬉戏劳作的还在走来走去。昨夜敬酒的少女们热情地打着招呼,浑然不觉雪白的脚趾已经伸进一张张被泡得肿胀的嘴里。她们的脸庞还挂着娇羞,含情脉脉地望着神唱,好像还在说:“昨晚睡得还好?继续跳舞呀。”冷,春天竟然是这般的寒冷。冯笑儿扑上去,拉住阿玛曼贡的手臂:“姐姐!”阿玛曼贡的脸色也是惨白,双肩颤抖,但神情依旧镇定:“是梦回蛊。”她一把扣住神唱的肩头,“不必过去了,那些人已经死了。”这个安静的女人神情一丝丝凛冽起来,像一把渐渐拔出鞘的剑,杀气逼人。苏旷轻声问:“妙笔尊者呢?”冯笑儿如梦初醒:“大哥!大哥的手,他他”阿玛曼贡深深吸了口气,好像做了个极其重要的决定,转身向木寨大门走去迎门的三角架前,一个老叟坐在地上,咔咔嗒嗒地敲着火石,似乎要生火做饭。这一夜落雨,火塘早就被浸得湿透,哪里能打着火?只是他敲了下就满意地直起腰来,举着吹火筒呼呼吹气,除了肤色黑绿目光死滞,居然瞧不出半点儿与生前的不同。而火塘上的一口大锅里面,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蠕动。冯笑儿眼尖,叫了一声“大哥”妙笔尊者居然不知什么时候被人塞进锅里,浸在小半锅雨水里,四肢惨白冰凉,双颊却是病态的火红。那吹火的老者抬起头,做了个善意的手势,好像爷爷在安慰小孙女儿:“早饭还么得,小姑娘莫性急。”阿玛曼贡点了点头,转眼望向苏旷:“可怜大哥侥幸未死,只是梦回蛊蛊毒无法拔除,只怕要向苏大侠借神龙一用了。”苏旷一惊:“又借?”滇池上的一幕他可还没忘怀。阿玛曼贡点头道:“此一时彼一时,你我同行许久……苏旷,你是灵蛊之主,你若信得过我,小金就能信得过我。”她从随身银笛里拔出根长长的银针,对着苏旷比了一比,声音有些柔和的无奈,“你敢不敢把手伸给我?”“读心术么?我倒是从来不怕的。”苏旷的手指修长,掌心温润,小臂有结实的肌肉。阿玛曼贡凝神看着,有些遗憾:“实在可惜,你的左手不在。不然,我就给你瞧瞧手相。”她运指如电,在苏旷掌心刺了三刺,又在自己掌心刺了三次,轻轻将手掌合了上去。苏旷笑道:“不碍事,我的命不好,砍了就砍了,说不定能重新来过你看见什么了?说说。”阿玛曼贡轻声道:“我看见,许多苗家姑娘围在你身边,捧着鲜花,大喊大叫的……嗯,好像在说……苏家哥哥是英雄……”苏旷的脸顿时通红。他行走江湖素来不信怪力乱神,但是这一回,这一回……他忽然面红过耳,基本上就是坐实了阿玛曼贡的读心。虽说满地疮痍,理应神情肃穆,但神唱和冯笑儿还是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连锅里的妙笔尊者嘴角都动了一动。只是笑声未落,就听喀喇一声巨响,身后寨子的木吊脚楼被大力拉断,轰轰隆隆地倒了下去,尘埃蔽天。木屑灰尘落了众人一头一脸,无数弓弩巨箭从四面八方射了过来。神唱一直站在阿玛曼贡身侧护卫,立即挥起青藤,抽在左近一名蛊人身上,喝道:“去!”“去”“去”木鼓咚咚,号角齐鸣,肃杀之气顿时震彻天地。神唱开始还呼喝有度,喊到后来,声音里几乎带了哽咽之意。那些百姓手环手围成一排,虽然他们早已经死去,但弩箭穿胸,依然有血肉横飞。只是每个“人”都笑着那是迎接远方客人的笑容。神唱猛转身,跪在阿玛曼贡脚下:“尊主,我们动手吧!”弓弩射得更急,血肉之躯的围墙支撑不了多久。阿玛曼贡却摇摇头,猛抬头,目光对上了苏旷的眼睛,好像要从他炯炯的目光中寻找蛛丝马迹,声音有着难以言述的震惊:“你!你!你呵”失态转眼即去,没有人知道阿玛曼贡究竟看见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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