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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顽童嘀嘀咕咕不知商量些什么,然后蹑手蹑脚转到前面来看顾师言的脸,顾师言眼睛睁得大大的,两个顽童一见,又吓了一跳,退后好几步,见顾师言还是卧着,其中一个问:“这位叔叔,你躺在这里做什么?”顾师言脸憋得通红,就是吐不出半个字。另一个问:“叔叔,你是不是病了?”顾师言眨眨眼睛。那顽童道:“病人我见得多了,我爹就是开生药铺的,没见过你这样的病人。”另一顽童道:“说不定他是僵尸,快跑。”一个说跑,两个都跑了。直到过了晌午,顾师言才略微能伸伸腿、转转身,躺着活动了一下筋骨,慢慢站起身来,眼望湖心小岛,心里郁闷异常,不知衣羽为何这样对他?突然大叫起来:“衣羽,衣羽,你出来见我,你不出来,我就一天到晚在这里叫。”叫着叫着,胸中气血翻涌,猛地跳进湖里,奋力朝小岛方向游去。这湖心岛看上去好像近在眼前,实际上离湖岸至少有两里地,顾师言游得精疲力竭,看那小岛还是那么遥不可及,回头看,离湖岸也远了,黑骏马高昂着头似乎在看着他。顾师言是两头茫茫,咬咬牙,继续朝小岛游去,突然觉得左脚一阵抽痛,心道不妙,腿抽筋了,这下子不能游动,只在水面上扑腾,勉强不至于沉下水去。顾师言慌了,大叫“衣羽救我,衣羽救我。”不一会觉得右腿也开始痉挛发僵。这可真要命,双足不能踏水,身子便如铅块一般沉重,直往下坠。顾师言双臂死命划水,不知还能支撑多久?棋局可以中盘认负,下次来过,这性命却只有一条,虽知游回湖岸势如登天,但只要一息尚存,就不能放弃。顾师言垂死挣扎,坚持了半盏茶时间后就开始呛水,若不是他内功有成,气息悠长,两口水一呛就会神志不清。又过了一会,顾师言只觉挥动手臂比搬一座山还难,全身力气已经耗尽,然而一灵不泯,临死前悲声大叫“衣羽”,随即大口大口地呛水,身子缓缓往湖底沉去。顾师言虽然呛水下沉,神智却依然清醒,双目圆睁,在水里四处张看,想找到那根救命稻草,忽见左侧有一团黑影破水而来,大喜,拼命划水朝那团黑影靠去,也不管那黑影是水兽还是怪鱼。顾师言晕头转向,一时又没看到那团黑影了,一番折腾,右臂伸出水面绝望地摇了两摇,身子复又下沉,蓦然手臂一紧,被什么东西咬住往上一扯,顾师言借力浮出水面,一个湿漉漉的马头喷着响鼻,粗重的鼻息直奔到他脸上,原来是黑骏马赴水救主。顾师言抱着马脖子,黑骏马四蹄蹬动,慢慢游回岸边。顾师言连爬上湖岸的力气都没有了,黑骏马咬住他衣领将他拖上去。顾师言急剧喘气,呕了几口清水,神疲身倦,不觉睡去。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忽然惊醒,天色已然昏黑,有两盏绿灯笼在他头顶上悬着,一个少女的声音道:“这人怎么还在这里!”顾师言爬起身一看,幽幽绿光中,衣羽和那两个青衣小婢就立在他面前。顾师言喜道:“衣羽,你不怪我了吗?我想游到小岛上去找你,差点被淹死。”顾师言这话有点乞怜的味道,好比苦肉计,希望衣羽回心转意。衣羽“嗯”了一声,问:“你真的很喜欢衣羽吗?”顾师言用力点头。衣羽又问:“那你愿意为衣羽去死吗?”这话问得有点怪,衣羽好像不是在说她自己,而是在说另一个人。顾师言大声道:“衣羽,我为你做什么都愿意,你为什么总是不相信我!”衣羽道:“我只问你是不是真能为衣羽去死?”顾师言道:“我可以为你去死。”衣羽道:“是吗?那你刚刚怎么不在湖里淹死去?”顾师言张口结舌,无言以对。湖边风大,衣羽的雪白长裙随风飘动,轻盈曼妙好似仙子临凡,但灯笼绿光摇曳,又有一种诡秘之气。衣羽道:“你既然没死,说的话也就作不得准,若是你肯斩下一只手臂,那才算是真心。”顾师言一听又叫他斩手,反而松了口气,心知衣羽是在试他,衣羽肯定不知道望月研一已经试过他一次了。衣羽见顾师言面露微笑,便问:“你笑什么!叫你自断一臂你敢不敢?”顾师言去腰间拔佩剑,却只剩一空剑鞘,那把剑定是他在湖里挣扎时沉入水底了。衣羽“哼”了一声,手一扬,一把精光锃亮的短剑插在顾师言身侧草地上。顾师言拾起短剑,问衣羽:“你真的要我自断一臂?”“是,你不敢?”“不是我不敢,我怕你心疼。”“砍吧,不心疼。”顾师言大喝一声:“好,那我就给你。”挥起短剑朝左臂斩下,这只是一眨眼间的事,短剑一划而过,左臂肘部以下“嗒”的一声掉落在足边草地上。顾师言呆呆地看着自己的断臂,脑子里一片空白,耳边似乎听到那两个青衣婢女的尖叫,顾师言竟不觉得疼,然后,断臂鲜血喷涌而出,天旋地转,仰面倒下。中卷十八、且摘星辰满袖行也不知昏迷了多久,醒来时已置身于扬州集市上,卧在一处墙根下,血迹斑斑,满身污秽,有两个乞丐正在掏他怀里的东西。顾师言伸手去推,伸出的却是一截断臂,大叫一声,又昏了过去。再次醒来已是夜里,顾师言靠着墙根用右臂撑着慢慢坐起,伸手入怀,发现怀里的银两都给那两个乞丐偷去了。顾师言大为焦急,右手在怀里细细摸索,谢天谢天,温莫斯大哥遗赠的宝石指环还在。一道道闪电划破夜空,雷声隆隆,暴雨倾盆而下。顾师言踉踉跄跄站起身要寻个地方避雨,哪知刚一站直,就觉头晕目眩,勉强走了两步,一头栽倒在泥泞里,想要重新爬起来,右臂一撑,却只是翻了个身,仰面朝天。电闪雷鸣,泼天大雨无情浇下,顾师言又冷又饿,只有象虾那样躬起身,缩成一团。顾师言脑子已清醒,只是浑身没有半分力气,张着嘴,喝了几口雨水,气息微弱地叫道:“救救我救救我”。夜游喧笑的扬州士女乘着油壁车从顾师言身边驶过,一人道:“又死了一个乞丐。”又一人道:“碰见个死尸,晦气!”还冲顾师言吐了口唾沫。这灯红酒绿的销金窟又有哪个来理会路边这个垂死之人!大雨直下到后半夜才歇,顾师言这时反而不觉得冷了,浑身发烫,发起高烧来了,后来就开始说胡话:“来二碗酒,剑南春?好!瀚章兄我们一醉方休,萦尘也在?蒋云裳你来干什么!你这个贱人,设计哄骗我,害得我把皇帝、皇太子都给得罪了,还说什么红拂李靖,你求我也没用,今日非杀你不可,什么?自断一臂?那可太便宜你了。衣羽衣羽,你为什么要杀我,你忘了我是谁了?我顾训呀,江东顾训,什么,你不认得我,啊,妖怪妖怪——”就这样如小儿呓语般絮絮不休。一个早起的货郎挑着担,担里有古董古玩、儿童玩具,要赶到红桥那边去叫卖,听到路边泥浆里一个乞丐说什么皇帝、皇太子,觉得好笑,便放慢脚步听了一下,听到“江东顾训”四个字,货郎愣了一下,挑着担继续走,走了几步又踅回来,放下担子,走近那说胡话的乞丐,问:“你是江东人?姓顾?”顾师言只顾胡说,哪里还会答话。天已蒙蒙亮,货郎仔细打量卧在泥浆里的断臂人,看不出半点潇洒倜傥的样子,自嘲道:“这怎么可能会是那位公子爷!”摇摇头,挑上担子赶路,忽听那断臂人又道:“日本王子来了?那还得我去应战,元宵棋会不是我得了第一吗?”货郎又放下担子,用一块汗巾擦去这断臂人脸上的泥污,左看右看,惊呼道:“顾公子,真的是你!你怎会成这个样子?”顾师言昏昏沉沉,呼出的鼻息都热烘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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