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叛徒懦夫(第1页)

&esp;&esp;此时此刻,韦后有些不真实的眩晕感,却只能死死撑住她的最后一方天空。她是国母,顺天翊圣皇后,长期临朝称制垂帘听政。天塌下来,也只有自己扛着。怎么做,怎么做呢?则天皇帝是怎么做的,她是怎么做的——

&esp;&esp;经历一夜无眠,翌日清晨,韦后下令:调集五万禁军进驻长安,由韦氏族人统领,驻扎于大兴宫北要塞玄武门;禁军全天不间断轮番巡查城中六街,以防万一;派安乐公主男宠率五百兵丁直奔均州,名曰保护,实则监控甚至暗害皇子李重福。

&esp;&esp;下一件事,是选择帝国新的继承人。

&esp;&esp;武延秀和宗楚客仍叫嚣着,要求皇太女上位,她不敢过多阻拦。毕竟太平、相王是必然反对自己的,这些人至少拥护她掌权。要是把武家人也赶走,甚至赶到对面去,她便是十面埋伏、四面楚歌了。所幸此刻,女儿还站在自己这边,不久劝服驸马等人:如今陛下驾崩,朝野动荡,再立皇太女,怕是天下大乱。不如先让皇子继位,待韦后稳定时局,再做女皇。到时候能立谁,还不是只有自己?

&esp;&esp;为了安抚他们,韦后又是一番加官进爵,封武延秀做了太常卿。

&esp;&esp;如今在世的皇子,只剩贬往均州的重福,和十六岁的小王爷重茂。撇开与重福有仇不说,立重茂为新皇,至少十六岁的小孩无根无基,容易控制些。李显未立太子便暴亡,新皇人选已定,当务之急是炮制一封遗诏——韦氏如今是太后了,这本也该是她的权力。话虽如此,此事还是得悄悄解决——为了保护女儿,她斟酌再三,选择秘不发丧。遗诏之事闹得太大,免不了牵扯驾崩的细节。

&esp;&esp;紧要关头,她脑海蹦出一个人选——上官婉儿。对,按照宗法的传统,本就该撇去戴罪的重福,另立温王重茂。裹儿那时就说过,如果立重茂而非皇太女,婉儿大概会支持她的。加之李显一朝,诏书几乎都出自她手,轻车熟路。另一方面,韦后原本也极度需要婉儿,需要她出面稳定局势。

&esp;&esp;饮鸩死谏之事,让婉儿在朝野深孚众望,如果她肯帮自己,政局就定了大半。

&esp;&esp;她屏退所有大臣,借已经冰冷的李显的名义,私诏上官婉儿入宫。婉儿领命的时候,并不清楚宫中早已翻天覆地了,只见这几日坊外的街道,总有飞马士兵横冲直撞,略略疑惑而已。她想了太多可能,却不曾想到这种——进入平日宰相议事的厅,主座上坐着的,竟是那位自命不凡的皇后。

&esp;&esp;“皇后。”

&esp;&esp;韦氏的脸淹没在阴影里,良久不曾开口。最终,她从主座上走下,站在婉儿面前,平视着她,面无表情地开口:“陛下……驾崩了。”

&esp;&esp;写一封遗诏吧,替我,替大唐,写一封遗诏吧。

&esp;&esp;她说的很简略,也很清晰。婉儿若应承下来,冰雪聪明如她,遗诏中分寸的拿捏,想必不用过多嘱咐。怕只怕她退避。

&esp;&esp;婉儿没有说话。消息来得突然,她想静心琢磨一番,却越来越疑惑。陛下怎么忽的离世了,连封正经遗诏都没留下。而这些人,不知又在悄悄策划什么?明明知道她反对皇太女,不惜一死,竟然还找她草诏。

&esp;&esp;“婉儿,你知道,我仰慕你的才华,欣赏你的为人,希望你像辅佐则天皇帝一样辅佐我。跟着我,你才有前途,才有未来。跟着我,不仅是荣华富贵,还有你实现毕生梦想的机会——到时候,你还做你的宰相。不,我要你做我的宰相,不是才人,不是昭容,是堂堂正正的宰相。你提携的后生,崔湜、萧至忠那些人,都给他们升官。修文馆的学士……”

&esp;&esp;“皇后。”婉儿打断了她的话,“皇后,陛下暴亡,究竟是谁的手笔?”

&esp;&esp;韦后盯着她,双目好像要射出利箭,死死咬着唇,没有出声。

&esp;&esp;“既然如此,不得不说,我实在很失望。皇后,我本以为你虽多权欲,也有些手腕的。如今杀鸡取卵,太贪心,也太蠢了。臣不才,也读过些史书。知道忠臣侍庸君,从来没有好下场的。要么,我就做奸臣,才能与您伟大的统治相配。”

&esp;&esp;这番话太不客气,刀刀向人致命处捅,不留情面。韦后却没有丝毫反驳的余力。

&esp;&esp;“上官婕妤,你想让我杀你么?”片刻沉默后,她阴阴开口。

&esp;&esp;“皇后请便。”

&esp;&esp;一个饮鸩求死的人,会害怕这样的威胁么?

&esp;&esp;韦后脸色难看起来。她不甘心,不可能甘心,拉住婉儿的衣袖,顽童耍赖般不让她离开。婉儿没有太多力气缠斗,只有停在那里。

&esp;&esp;“婉儿,你看不清楚么?在这深宫,想为女子闯出一条出路的,只有你我。我们心照不宣,有同样的理想,同样的未来。现在事出突然,我只有你可以依靠了,婉儿。其实,仔细想想,你等的应该也是我,是我这样的统治者。要是连你也不帮我,我就没有……”

&esp;&esp;她说着,语气有些激动,喘息了几口才缓过来。

&esp;&esp;“你也晓得,皇太女的事,我从未公开支持过。安乐从前做的事,的确有些过分,我不会立她做皇帝的。按照法理和规矩,该是温王重茂,我想你也赞同的。往后,我绝不让安乐继续参政了。你相信我,她会变好的,相信我。”

&esp;&esp;太平长公主那人,与你我根本不同,没有志向也没有梦想。再说,你和她不是有仇么,干嘛盯着她不放呢?

&esp;&esp;婉儿,你的未来是我啊。

&esp;&esp;婉儿闻言摇头,抬眼,一字一句道:“皇后,我没有未来。还有,您该叫我上官婕妤。”

&esp;&esp;“婉儿!”韦后捏的她手臂有些痛,嘴角抽搐着。她的乞求都那样骄傲。

&esp;&esp;“皇后,”婉儿冷漠地看着她,“你我同在后宫,我被您统领,照理说该听您的。其实,我明白您的愿望,也明白您想要自己的时代。但你可知,天下,天下与我们不合。则天皇帝离开以后,这个耀眼的时代,也走到了末路。传统的宗法、典章、制度,深深刻在每个人的骨头里,任何颠覆都要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继续女掌天下的政策,崩坏和混乱必然随之而来,又是一场生灵涂炭。即便是则天皇帝,看清大势已去后,也坦然地放手了。”

&esp;&esp;皇后,你真的以为,你比则天皇帝强么?

&esp;&esp;“你看破了是吗?哈,你放弃了,婕妤,你放弃了!”韦后忽的捏住她衣领,奋力摇晃着,带来片刻窒息,“我看不起你。我,翊圣皇后韦氏,看不起你。和那个死去的女皇一样,你们都是懦夫,是叛徒,是胆小鬼!她害怕后人发冢斫棺,临了自降为皇后,乖乖和丈夫合葬。你呢,在最后时刻退缩,大张旗鼓地反对我。你是不是想要取悦他们,让男人的史书里,把上官婕妤写成温良贤淑的妃子?”

&esp;&esp;“皇后!”她并未被怒火吓住,仍然盯着韦后的眼,“你不是叛徒,也不是懦夫。可你为苍生做了什么?则天皇帝屡劝农桑,减免赋税,任用贤才,你做了什么?广选斜封官,还是大肆任用亲信?皇后,你这样做,是在给女子当政抹黑,是在自寻死路。天下苍生、黎民百姓,受你之累!”

&esp;&esp;“百姓?苍生?婕妤,你好好想想,他们是怎么对你的。嚷嚷着牝鸡无晨,叫嚣着女子乱政。还想做个温良贤淑的妃子,在国史中留下清名?我告诉你,不可能的。只要史书还是男人执笔,就绝不可能。你必定是那个轻弄权势,放浪不堪的窃国者!怎么,就这样,你还想做他们的保护神么?他们难道认你这个保护神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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