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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间庙宇众多,修行法门层出不穷,对著真经法卷,诸人又各有妙解。因此,那些修炼有成的僧人,所用的法象都独一无二,有人指尖现莲台,有人是柳枝,也有钵盂、宝剑。我原本从未多想……直到在幻境崩塌时,看到了你用的法象。」常洪嘉听魏晴岚这麽一说,才隐约记起自己曾诵过什麽佛咒,其馀的事全都忘了。魏晴岚与他截然相反,钜细靡遗地复述起当时种种。「洪嘉所用的法象,是一柄白色的九层罗盖伞,他立志要庇佑众生,那伞也幻化得硕大无比,法象一现,阴霾尽去,青天显露。我见过一次,绝不会认错。那天幻象之内,四处飞沙走石,你和他一样,诵了佛咒,幻化出一柄白色罗盖……」常洪嘉瞠目结舌,直道:「我是诵过佛咒,也拿到过一把白伞。想必是伞上还残留著大师的法力,才会出现什麽法象、什麽罗盖……」魏晴岚轻轻笑了一下:「那是他的法器,你也能用,不是再明白不过了?」常洪嘉久久说不出话来,绝望之中,眼睛里居然露出了一丝祈求的神色:「谷主,我真的……只是常洪嘉……」他像是想到了什麽,故意不去看魏晴岚,欢声道:「大师佛法高深,圆寂之後,怎麽会入轮回呢!肯定早就证了大道,到了西天净土!」他强装出来的笑脸,只坚持了片刻就有些挂不住,只敢低著头,一个劲地颤声笑著:「谷主一定是对我厌恶至极,才想出这样荒谬的事来。是了,我那间医馆无人打理,离开这麽久,有些不放心……」魏晴岚听到这话,神情竟是有些黯淡,过了片刻,才用传音入密之术道:「他为了救我,修为散尽,证不了大道了,我修闭口禅……便是……」他说到这里,停了好一阵,眼底才又聚起笑意来:「洪嘉,你为什麽要怕我?我一直在等你、一直在找你。「虽然不知道你伤得那般厉害,能不能重入轮回,也不知道你转世成人,会投胎哪一家,长得什麽模样。但我一直苦修,一直禁语,一千年等不到,就等三千年、五千年,总有相见的时候。是你说的,世人的愿力,远大於佛法……」常洪嘉呆若木鸡,木然站在原地,木然听著这样的话。魏晴岚终於有机会一吐思念之苦,竟是滔滔不绝起来:「洪嘉,不要紧的,就算样子变了,也没什麽妨碍。我早就立过誓,如果还能相见,我听你的话。你若是还想修佛,我们便一起修佛,你想和我做夫妻,我们便勾留红尘……」这世间最令人心荡神移的话也不过如此,何况这人出言必信,有诺必践。万千色相,春风沉醉,都在那一双墨绿色的眼眸中。常洪嘉终於回神时,只觉喉中一阵血腥味,慌得拿手去捂,还未将那股滚烫的液体咽回腹中,人突然一顿猛咳,鲜血直如血箭一般从指fèng中漏出,地上溅满了斑斑血点。魏晴岚怔忡站著,许久才唤:「洪嘉?」常洪嘉双目无神,一面咳著,一面笑说:「谷主,当真是很喜欢大师……」他眼眶红得厉害,像是害怕人看到里面已经有了水光,目光四下游移:「只是这份心意与我何干呢?如果谷主不是因为……看上常洪嘉,才跟常洪嘉在一起,而是因为喜欢别人||这样的施舍,谷主还想让我高兴起来……「先前谷主只是不肯接受我的心意,现在却打算把我这些年的痴缠都一笔勾销,去算在别人身上……常洪嘉成了子虚乌有的人,他所作所为,都成了别人对你的恩情……」魏晴岚脸色微变,正要说些什麽。常洪嘉嘴角又溢出了一丝鲜血,眼中痛苦藏也藏不住:「我原以为,倾尽此生,总能让谷主勉强记得,谷里有过我这麽一个人……难道这也是妄想吗?」魏晴岚怔然站了许久,才用传音秘术道:「你们本来就是同一个人,为什麽硬要区分,我不明白。」常洪嘉那样一番剖心之语,只换回这样软绵绵的回应,脚下发颤,几乎站不住,半晌道:「不明白……也没事。」到了这一刻,常洪嘉脑海之间已经只剩下离开鹤返谷的念头。然而就在他拱手求退之前,魏晴岚怔怔续道:「什麽妄想,什麽我不记得你,我真的……听不太明白。洪嘉,我记得你的前世,也记得你的今生。是你忘了我啊。」常洪嘉瞠目结舌,从未想过魏晴岚会这样作答,顿时怒道:「我忘了谷主?胡说什……」他正要反唇相讥,不知明白过来什麽,突然噤声。江边相逢,佛珠缚妖,俱是甘之如饴的旧梦;心魔丛生,梦魇深种,俱是故人若即若离的音容;闭口不语,独居深谷,怀揣离愁别绪,却又无从倾诉,眼见著星辰岁月似转蓬,还一直心心念念地记得旧事,究竟算谁忘了谁?魏晴岚见常洪嘉脸色越发苍白,渐无人色,慌忙道:「洪嘉,我绝不是在怪你。孟婆汤下肚,爱恨尽消,神仙也逃不过,能够重逢,已经很好。」说完,还恐不够,展颜笑道:「比起别人,我们不过是多相识了一遍……」常洪嘉听了一阵,又呆了一阵,等反应过来,方「啊」了一声。自己为情颠倒,如痴如狂,那人受的罪同样细数不过来,只怪天意捉弄,各人有各人的块垒,哪怕常洪嘉想硬著头皮退让,到底意难平。他扶著桌子,静静站了好一会,才感觉浑身忽冷忽热的症状褪去了几分。魏晴岚还以为他回心转意了,珍而重之地去握常洪嘉的手:「洪嘉,你先前提到出谷,是想去散散心吗?这麽多年光顾著修行打坐,也不知道世间变成何种模样,不如一道……」常洪嘉猛地一抽手,颤声道:「不要再说了。」他从未想过听魏晴岚说话,竟是如此煎熬。人浑浑噩噩地往後连退几步,硬是挤出笑颜:「说了这麽多,还不是因为大师||只要是因为大师,便不能要。别人的东西,我、我……」常洪嘉结结巴巴地说了几句,眼中一阵湿意上涌,想去拭,又怕丢了脸面。魏晴岚默默看著他,脸上似乎闪过一丝可称之为难过的表情,用传音术轻声道:「也无妨……我会一直等。」常洪嘉听到这,眼睛里竟是泛起血丝,不住地拱手,向魏晴岚乞饶,求他免开尊口。那妖怪又是怔怔地站了许久,终於柔声道:「我不说就是。你大概是累了,好好休息,我就在外面,找我的时候,便唤一声。」眼看著魏晴岚走远,常洪嘉犹是两手颤颤。几番交涉,那人还不明白,自己在谷中十馀年,何曾得过一次青睐,如今又是何种待遇?那麽多一反常态的温情,反倒令人更添嫉恨。常洪嘉想到此处,脸上又是欲哭,又是欲笑,木愣愣地将墙上那幅挂轴取了下来,从笔架上取过毛笔,用唾沫润湿,就著残墨在「为君一言,抟转九天」後再添了一句「满纸空言,从此休提」,而後胡乱卷了几卷,塞到怀里,准备亲手交到魏晴岚手中。+++++等常洪嘉打点妥当,正要推门而出的时候,忽然听见窗外有人窃窃私语。一个声音说:「你猜谷主都说了些什麽?」另一个声音答:「昨天一整天都坐在这棵树上,笑得傻兮兮的,能说出什麽有出息的话。」常洪嘉脸色微变,稍一用力,将门推开一道fèng,想看看谁在说话,恰赶上一阵大风,卷起花瓣无数,迷了人眼。等好不容易风停了,满怀都是淡雅宜人的花香。身前辛夷花瓣铺满一地,红粉芳菲,暗香涌动,瘦长的花枝上反而只剩下零星的花骨头,远不如地上灿如流霞。窗框下,一青一白两条小蛇蜷在花瓣堆上,头抵著头,聒噪地说个不停。常洪嘉欲言又止,想了半天,还是从它们身边绕了过去。青蝮蛇听见这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四下打量,看见是常洪嘉,呆道:「常先生?」常洪嘉脸色铁青,慢慢点了点头。不过是偷听到了几句閒话,心底好不容易筑起的坚硬外壳,又开始生出裂fèng。他伸手往怀里一探,摸到画轴,长吸了一口气,正要将那些话抛到脑後,那两条小蛇却跟著游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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