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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sp;&esp;张靖雪急如热锅上的蚂蚁不停打转,然面前的男子却气定神闲,重摊开一页,狼毫沾了墨。
&esp;&esp;思量之时,墨水滴落,晕染成一片山峦。再添几笔,云雨始来。
&esp;&esp;男子忽而开口:“晋王在豢养军队吗?”
&esp;&esp;张靖雪急躁的心忽的宁静下来,神色几变,终成戒备:“你竟怀疑晋王?祝秋宴,你莫不是已经……”
&esp;&esp;端看他此番神态,仿佛已与敌人达成共识,莫不是共谋一计,将他瓮中捉鳖?
&esp;&esp;“好啊你!我道你之前怎么对谢意手下留情,原是存的这个心思!你快说,是不是早就和她狼狈为奸?”
&esp;&esp;祝秋宴沉默不语,任由张靖雪粗大的神经发散,最后谱写了一篇曲折离奇的故事,恨不能将他吃干抹净般拿眼神死死凿他。
&esp;&esp;末了在刀枪环佩之声逼近门外时,蓦的端起剑横在他脖子上。
&esp;&esp;祝秋宴笔下未动,只看他一眼:“就这么架着我,懂了吗?”
&esp;&esp;张靖雪原是不懂,此番似懂非懂,被他一再的转变搞得晕头转向,咬牙道:“你到底是敌是友?”
&esp;&esp;眼看对方就要破门而入,他急了,“你快说啊!我、我这粗人,脑子不灵光,看不懂你们这些政客运筹帷幄的伎俩,你只需给我点个头,我心中有数,挟你出谢府,就立刻放你走,届时你再……”
&esp;&esp;“啰嗦。”祝秋宴说,“你不必忧心,此番我是生是死,命不由你。”
&esp;&esp;张靖雪眉目凛然。
&esp;&esp;“也不由我。”祝秋宴说完,抬眸看去。
&esp;&esp;大门洞开,穿堂风瞬时涌入,撩起鬓发,揉碎毫末,刀光剑影直逼眼前。凉凉的月色里,一道纤弱却笔直的身影逐步走进来。
&esp;&esp;祝秋宴忽而想到,似乎从呱呱坠地的那一刻起,他的命运就已经写定了——凡此终生,所有请求,必不如愿。
&esp;&esp;母亲厌之,父亲憎之,家族血亲弃之,最终乃是一瞎眼的灶婆将他捡了回去,抚养长大。原因无他,只他出生时瞳孔血红,母亲险些失血过多而亡,而他不哭不闹,降生即如阎王。
&esp;&esp;他是个不祥的孩子,从小到大总是能听到别人这么定义他。小孩子们羞辱他,大人们则将他视作瘟神,如此也好,哪怕贫困到需要偷蒙拐骗度日的时候,他仿佛也比一般人要容易些许。
&esp;&esp;至少瞎灶婆弥留的那段时日,并未吃得多少苦头。
&esp;&esp;瞎灶婆是个在大酒楼专门负责捡柴生火的杂役,每月领着屈指可数的还要被剥削的一丁点银钱,总要讨得厨房大师傅的欢心才能带回吃剩的饭菜,自己抠着省着,勉强供应给他。
&esp;&esp;每每嚼着残羹冷炙不想让灶婆担心的时候,他都会对天发誓,终有一天功名在身,利禄如水,要登至权柄巅峰,奉养瞎灶婆至老死那一日。
&esp;&esp;但他未能如愿。
&esp;&esp;在他冒着被驱逐鞭打的风险每日在窗下偷听私塾先生讲课,夜夜潜入书社对月看书,十年一日悬腕练字,终习得一手好字足以以此营生,赚取束脩,可以参加科举的时候,瞎灶婆病倒了。
&esp;&esp;十二天的寒冬,薄薄一层泛黄破旧的窗纸压不住呼啸的北风,门框被吹得乒乓作响。
&esp;&esp;灶婆蜷缩在陋室唯一一张床榻的角落里,对他说:“小七,不治了,阿婆活够了。年轻的时候就想过了结,却总是盼望着转机,熬到熬不下去准备撒手的时候,却听到你的哭声,想着也许是老天爷给我活命的机会,就算不吃不喝也要将你养大成人啊,后来的这些年阿婆才算过得幸福。只是等不到住进你的大宅院,看到你娶妻生子了,阿婆心里遗憾呐。”
&esp;&esp;他固执地摇头,翻出床底下一直悄悄攒着的银子。
&esp;&esp;“小七,别怨,别恨,宽恕那些人,就是跟自己和解,你会幸福的。”
&esp;&esp;他头也不回地奔出门去。
&esp;&esp;那是一个冬夜,风雪交加,临街的铺面早已打烊。他穿着单薄的灰黑长衫,衣不蔽体,双手一拢,勒出消瘦嶙峋的脊背,鞋履破破烂烂,全身上下无一处不漏风,他却无知无觉似的,一间药铺接一间药铺地拍门。
&esp;&esp;可惜没有一扇门为他打开。
&esp;&esp;他跪在雪地里,从未有一刻如那刻般虔诚,祈祷上苍垂怜,让他可以买到一剂药,至少让阿婆再撑几日。
&esp;&esp;他答应过她,要折一枝早春的桃花簪她白发间,圆她少时梦。
&esp;&esp;生而眼盲不是她的错,她只是没能为自己选择优渥的出生,健全的身体和一双爱她的父母,她并没有错。如他一般,他们都是放弃了自尊努力活着的人。
&esp;&esp;他那样祈祷,双手合十,额首贴地,强忍着打颤的冲动屏住呼吸,将眼泪与脆弱都逼退,雪落满周身他仍一动不动,乞求至少有一次转机可以降临,救救他可怜的阿婆吧,这真是位好心的老人家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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