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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sp;&esp;曾高清晨便识趣地乘方府的车离开。罗敷睡到天亮,连梦也没做一个,醒来后觉得自己又活过来了。
&esp;&esp;她洗漱好随便吃了些糕点,通体舒泰,然而迟到是注定的。
&esp;&esp;王放旬休不用上朝,然而她却早就定下巳时到太医院巡查,以便前一晚值夜的医士不用从家里再过来。她现在坐在车厢里,盯着莲花漏滴滴答答地往下淌水,心里慌得很。
&esp;&esp;本来打算在众人面前教训那两个在军营里刁难她的御医,然后重肃院判的威严,趁着午时的钟鼓把景惠殿的三皇香火重新立一立,现在都乱了套。连百年不挪步子的章院使都给她面子从家里晃出来了,她一个晚辈倒姗姗来迟,像什么样子!
&esp;&esp;于是欲哭无泪地转向王放,摇他:“你怎么不叫我!我又不能让你跟着一起去官署啊!”
&esp;&esp;王放握着她的头发,“别动,又散了。看你难得睡那么沉,没舍得喊你起来。”实则他叫了两遍,她一点反应也没有,不像往常能立刻缩到被子里。
&esp;&esp;他敛目微笑,唇间叼着一角小玉梳,手上的雪兰花簪顺势插进浓密的发髻里,看不穿眼底的心思。他这样认真而安静,她不由闷闷地将头倾前,两抹薄如蝉翼的发垂在颊边,乖乖让他打理好。
&esp;&esp;“不就是两个要撤职的医官。”他的手指拂过她的眼帘,“御医胆敢以下犯上,如果你要当众发落,以左院判的品阶是足够,但论资历和风望还缺些时日。我让人告知院使,请他老人家代劳,等你到了官署继续处理其他事务。”
&esp;&esp;本来商量好不要他管,还是没做到。罗敷沉重地点头,有点失落地抱住他的脖子,“你说的对,可是这样就没有看着他们被拖下去的成就感了。”
&esp;&esp;他语塞,“秦夫人,是有医者仁心这个说法罢。”
&esp;&esp;“不想对这种人讲那些道理,”她扳着手指数,“上香,盘库,提拔人,把五品以上的官员脉案都看一遍,估计今晚得回官舍住。对,半年都没进官舍了,租房子的钱还拖欠没交……”罗敷想到有这么多事要办就十分痛苦。
&esp;&esp;“官舍每月一两租金,秦夫人给我这个价,沉香殿和雍宁宫任选一处,包吃住皂隶,洗衣晒被,”他压低声音,“床单洗得尤其干净。”
&esp;&esp;罗敷见他越说越不像话,掀帘子瞧瞧宫城朱红的大门,赶紧转移话题:
&esp;&esp;“快到了,我在千步廊下。晚上不回来,你一个人待着。”
&esp;&esp;车子刚停她就迫不及待地蹬着脚踏下地,帘子里抛出串钥匙,她接了就走,边走边辨认几把钥匙。其中有官舍的两把,王放考虑得周全。
&esp;&esp;久违的太医院牌匾出现在视线里,她捏着硬硬的钥匙,踩着厚底靴跨进门槛,正好两个人被守卫文官署的士兵推搡着出来。
&esp;&esp;罗敷侧身站在过道一边,冷眼看御医们满怀不甘地被赶出太医院,对士兵道了声有劳。
&esp;&esp;大院里站着所有在京的医官,全部整整齐齐地肃立在台阶下,鹤发童颜的章松年捻了捻胡须,声如洪钟:
&esp;&esp;“既然秦夫人到了,老夫也就不做多留。眼下右院判位置空缺,老夫又力不从心,值所的请示均由左院判过目,而后定夺,尔等莫要像那两个糊涂虫一样,赔上自己一户百十口的前途。”
&esp;&esp;院使给了罗敷一个眼色,她不动声色地再次理理衣裙,感到万无一失,才缓步走上主屋前的台子,顶着压力发话。
&esp;&esp;罗敷绝口不提方才的两人,讲了约莫一刻,暗暗观察底下这群人的神色,姑且认为他们没有左耳进右耳出。章院使言出必行,她到了之后就悠悠闲闲地进屋看邸抄,没有从旁干涉。
&esp;&esp;她带着队伍去北面的景惠殿,不苟言笑地把线香燃上插在香灰里,看似随意地挑了个医官,令他背诵太医院的律令。憨憨的余御医背书很上道,跪在伏羲面前就差剖心为证,直要把恢恢医德送达天听。众人耳聪目明,知晓这可能是要提拔人了,余守中三十出头的年纪,南边走一遭得了院判青眼,家里不知怎么引以为豪。御医分三等,他充其量不过是个年轻的最下品医官,马上就要飞黄腾达,惹得其他人私下眼红。
&esp;&esp;罗敷深知例行公事十分无趣,于是用最短的时间结束了祭祀,准备清点库房。库房一般由吏目轮流看守,昌平门内的治安甚好,所以值班的医士平常不免松懈,只记药材收支。她要查的就是这个,初来太医院时这些事情是司严做的,少有接触,这下右院判已经死了,大半的东西都需要新上手。如果称出来的药材和账目上记录的差不多倒轻松,差距悬殊就要责问看守,严加惩戒。
&esp;&esp;她让吏目都排在一边,领几名老御医挨个检查贵重的药材。库房最深处的三个七星斗柜极为重要,她叫信得过的医官帮忙验看是否受了潮、生了虫子,分量少了一丁点都必须称出来。
&esp;&esp;这厢如火如荼地盘库,眨眼就过了一个半时辰。她想到老御医腿脚不便,就在中间停了一炷香,让大家喝口水,自己拿着钥匙去南厅的值所。
&esp;&esp;门是敞开的,里面打扫得很干净,书桌上连一丝灰尘也没有。这里的钥匙只有院使还存着一把,罗敷中午没来得及回屋,直接进院子训话,章大人虽老迈却心细如发,把茶都给她沏上了,还是温的。
&esp;&esp;她有些动容,决心今天不弄完就不出官署。
&esp;&esp;太阳西沉,库盘了一半。药库忌水,医官们只能在门外喝茶,罗敷能省则省,一鼓作气连连过目了十几个药格,眼睛终于开始发涩。隔着羊膜手套无法用皮肤感知每种药材的性状,一一摸下来,再洗净擦干手掌,反复数十次双手干燥得起皮。
&esp;&esp;她不愿意拖到明天,明天还有许多事,今晚不睡觉也非得解决,只是辛苦下属劳心劳力地陪同。
&esp;&esp;千步廊东侧的文官署陆陆续续有官员下班,最后仅剩太医院灯火通明。戌时过后,年纪大的御医被送回屋休息,青壮年继续行动。罗敷放下手中的活,依次走过高大的柜子,心中估测子时前应该能清点完。
&esp;&esp;库房里很暗,点灯会产生气味,凉飕飕的环境也会变热,她拿了盏白灯笼,开口很小,幽淡地映着周围的桌椅。她也感觉不是一般的阴森,但如果换成了红色,就看不清手里草药的色泽了。
&esp;&esp;“秦夫人。”
&esp;&esp;那边一声呼唤,她提灯走过去,是捋着袖子拉抽屉的刘可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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