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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人道德文章万千,都在苦口婆心劝说世人向善,可磨破嘴皮子了,加上笔下千言万语,写得手臂酸疼,竹简更是用去无数,竟是也抵不住那些诛心土话俚语来得有用,什么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什么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听听,多琅琅上口,而且还不废话,难怪人人都信奉。这一处三面环坡的凹地里,坐着相貌装束各有特色的五六个大老爷们,一丛篝火都不曾点燃,深更半夜荒郊野岭的,又没有娘们,所图谋的可想而知,总不会是觉着两朝边境不安宁,这些家伙要做那锄奸安民的善事。最新小说“”
这里头大多是快马为恶的马匪首领,说起边境大患的马匪,比较那些在王朝版图上几角旮旯落草为寇的土匪,自然要悍勇许多,而且来去如风,巢穴隐蔽,官府追捕起来难如登天,马上战力与狡猾程度,都不是江湖上那些寻常寇匪可以比拟,眼下四位马匪领头,并不都是老百姓心目中那种虎背猿腰的粗糙汉子,其中一名三十来岁的男子,白皙俊秀,文质彬彬,一身玉面书生的雅致青衫,拇指食指摩挲一枚羊脂美玉雕琢而成的子冈玉佩,笑而不语,比一般士子还要世家子。
身边坐着个富态胖子,不过皮肤黝黑,显得滑稽,屁股边上一左一右放着一柄宣化板斧和金雀开山斧,也不搭话,脸上笑容只是让人觉得憨态可掬。最新小说“”
其余两位尊荣才算对得起马匪这个行当,不说壮硕身材,仅是粗如女子大腿的手臂,稍稍一弯臂就炸出鼓囊囊的肌肉,其中一名面有划破半张脸疤痕的中年马匪,拿拳头敲了下横在腿上的金鞘环首刀,大大咧咧说道:“肖帮主,今天这事儿虽说是宋貂儿给介绍的,可大家兄弟归兄弟,如何瓜分货物,得先讲清楚,否则事情成了以后,一个分赃不均,兄弟们还没捂热银子就大打出手,不值当。”
坐在这名匪首对面的正是鱼龙帮二帮主肖锵,听到这人露骨言语,而且还被喷了一脸唾沫星子,清晰可闻这家伙满嘴的荤腥味,但肖锵只是微微皱了皱眉头,跟玉面书生的马匪眼神秘密交汇以后,笑着点头道:“魏大当家的说得坦荡,确实理该如此,一车货物出自陵州前任兵器监军府上,他们在留下城有关系,可以抬高价格卖个三万五千两银子,可咱们去销赃,估计撑死了也就两万银子出头,加上倒马关折冲副尉的儿子送来三千两,咱们就算作两万五千两,在座五人,每人分得五千两,如何?但事先说好,肖某等不到货物卖出的那一天,要先取银子回北凉,但各位大当家的英雄都带了兄弟出来办事,肖某就没那脸皮与各位平起平坐,所以只拿四千两现银,怎样?”
四名马匪通气了一番,都笑着应承下来,对肖锵的笑脸也实诚了几分,毕竟肯少拿银子的家伙,不多见。再说了,没有肖锵做内应,再由肖锵的朋友宋貂儿牵线搭桥,他们几个都搭凑不起这个人数多达一百的大台子。
谁不做梦都想着自己能独有一百骑闯荡边境?
可惜一百骑的队伍,先不说马匹难寻,荒漠野马是多,运气好还能偶然撞上成百上千的马群,可就算给马匪们套到一些,也养不出可以娴熟作战的战马,马匪马匪,先得有好马才能做匪,驯马不成,见着嘶吼就四腿发软的劣马,或者容易焦躁失控,谁他娘的敢去跟人拼杀?找死不是?故而对马匪来说,谁要是懂些养马驯马的门道,都恨不得当祖宗供起来。若说去马市买马,不管是北凉还是北莽,都得去跟官府报备,对马匪而言,这岂不是活腻歪了,嫌官府当差的军爷们还不够阔绰?而马匹私贩,风险也极大,一样是要掉脑袋的事情,否则谁归拢不起破百人数的马队?再者别忘了一百马匪难免拖家带口,意味着起码得有小两百来张的嘴巴要天天吃肉喝酒,隔三岔五还得分批去窑子找细皮嫩肉的娘们泻火才不会心生怨气,当这个家的,没点过硬本事真心养不起。
所以马匪圈里都笑称能当上头的,甭管是浩浩荡荡几百号马匪的凤头还是可怜巴巴几十号人物的鸡头,都可以凭本事去北凉北莽捞个武将。
形似白面书生的宋貂儿言语不多,他这次带了三十四骑过来,是四人中最多的,在边境上百股大小马匪队伍里实力只是中下水准,但宋貂儿的名号却十分响亮,是北莽一个小士族私家子出身,寒窗苦读十几载,好不容易考取了功名,才刚有出人头地的迹象,就被家族里肥头大耳的哥哥给冒名顶替了去,他一怒之下,宰了那对父子,拐了两名他本该敬称姨娘的女子和一些金银细软出来做马匪,不曾想还真被他在这块靠武力生存的贫瘠土壤上给扎根下来,心思缜密,用计尤为歹毒,几股惹到他的马匪,都给他连人马带老巢一锅端,本来以宋貂儿的手腕财力,不说七八十号兄弟,折腾个五十来号的队伍,轻而易举,其余马匪头目恨不得寨子里婆娘刚生个带把的崽子就能上马劫掠,宋貂儿背道而驰,始终将手下人数控制在三十六这个数目上,身边三位都是穷凶极恶的马匪,但即便三人合力想要过河拆桥,也注定要伤筋动骨,这恐怕也是鱼龙帮肖锵愿意铤而走险的关键所在。
两人相识相交在陵州城,宋貂儿虽然做了个匪寇,但身上或多或少还有一股子书生意气,南下游览北凉风光,凑巧认识了剑术不俗的肖锵,颇有忘年交的意味,绰号宋貂儿的这位文士马匪,与肖锵的儿子肖凌也十分亲近,肖凌不好拳脚功夫,偏偏喜欢饱读诗书,在鱼龙帮一直不太合群,反倒是跟宋貂儿相谈甚欢。肖锵出陵州时的本意是要宋貂儿能沿途照应,哪里知道倒马关风波改变了一切,宋貂儿何等心思玲珑,一下子就戳中肖锵软肋,旁敲侧击,说是以肖凌的才华,更适合做鱼龙帮的领头,起先肖锵还在天人交战,不肯立即答应这桩与义字相悖的血腥买卖,出关以后每天看着刘妮蓉那张不再熟悉的冰冷脸庞,肖锵就心里窝火,当前几天终于看到假扮寻常马匪盯梢的宋貂儿,做了个密约的隐蔽暗号,鱼龙帮副帮主这才下定决心,刘妮蓉也好,一车货物也好,哪里比得上他儿子肖凌的锦绣前程?
何况鱼龙帮交到心眼活络门路宽广的肖凌手上,势必会强势崛起,也算对得起打下江山却守不篆山的迂腐老帮主了。
江湖,终归是要交给年轻人去打拼的,老家伙们都别占着糜不拉屎,刘妮蓉心肠太软,还是个女子,能成什么气候以后嫁人,难道整个鱼龙帮都要沦为嫁妆?别说他肖锵,其余金盆洗手的老家伙都会寒了心啊。
肖锵脑海里走马观花,百感交集,心肠愈发冷硬起来,笑道:“鱼龙帮三十几人,除去刘妮蓉和客卿公孙杨,武力并不出众,公孙杨擅长连珠箭术,对付几位头领的骑队杀伤极大,到时候我肯定会趁乱先杀了公孙杨。”
宋貂儿按住玉佩,柔声细气,娓娓道来:“我们不急着杀过去,这两天兄弟们先分批骚扰,让鱼龙帮疲于应付。回头我再请肖帮主带去几两迷药,看能否放在饭食里,不过这桩事是锦上添花之举,成了是最好,不成也无妨。咱们一百骑对付三十几人,就像一场围猎,本来如果是大镖局走镖的话,货车数量众多,还能略懂一些停车结阵的旁门兵法,可惜鱼龙帮才一辆马车,就算有当世兵法大家,都变不出花样来,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只能算他们命不好。”
其余三名头领面面相识,都有些寒气。
宋貂儿突然笑道:“对了,鱼龙帮有现成的十几匹熟马,我不要,让三位大当家的拿去随意分配,但那个刘妮蓉,归我,这没得商量。”
耍双斧的黑胖墩伸出大拇指,朝宋貂儿嘿嘿笑道:“宋兄弟不愧是读过书的,爱江山不爱美人,佩服佩服”
其余两名五大三粗的汉子都笑容玩味,对于这种美事,傻子才不答应,在边境上,有好马比有爹娘都重要一百倍
见到肖锵望来,宋貂儿笑了笑,两人心有灵犀,肖锵松了口气,知道以宋貂儿的手段和心计,刘妮蓉哪怕不死,得了宠幸,这辈子都别想回到陵州给他们父子添乱。宋貂儿自诩驾驭人心王霸兼用,事实上也是如此,当年其中一名跟着宋貂儿来到边境的姨娘争风吃醋,让心腹打死了一名后来被宋貂儿抢到手的小娘,他便端着一只夜光杯,亲手扳开她的樱桃小嘴,当着身边所有女子的面,给姨娘喂下了一杯混有砒霜的葡萄酒,至于姨娘身边两名原本在边境乱世还算活得惬意的年轻丫鬟,都送给了手下肆意玩弄,才一天时间就给那帮不懂怜香惜玉的粗野汉子弄坏了,生不如死,一个彻底疯了,一个咬舌自尽。
其余三只也都不是什么好鸟,话说回来,心地好的,如何能在这兵荒马乱的两朝缝隙里生根发芽,做不得斩草除根的手法,没有壮士断腕的魄力,早就成了别人的垫脚石,像那黑塔一般的胖墩,绰号李黑塔,耍起双斧来也就三板斧的能耐,耍完了三招,对方若不败,所幸天生神力的李黑塔便翻来覆去耍那三板斧,倒是少有人能扛得住这种以力压人的蹂躏,别看李黑塔六亲不认,坑害起兄弟比谁都勤快,可当年也曾对一个人真心好过,那就是他的媳妇,可怜那女子被死对头掳了去,以此要挟李黑塔,李黑塔没答应,女子就给祸害死了,连尸体都没放过,派手下就跟猪肉挂在马背上一般,到了李黑塔老窝外丢弃在地上,后来李黑塔报了仇,传说将对头全家上下十几人以烤全羊的手法架在火堆上活活烧死,仇家是最后一个死,眼睁睁看着妻儿惨死,他被活活气死的。
故而在这里混江湖,是真正的刀口舔血,其中艰辛心酸,绝非外人能够想象,每个人都是从头到脚坏到骨子里的坏人,但每个人又都是某些人心目中顶天立地的英雄好汉。
鱼龙帮三十多人,摊上肖锵这么个忘恩负义又狼子野心的副帮主,也算倒了八辈子的血霉,可在肖凌以及整个肖家眼中,肖锵无疑是个称职的好父亲。如果更换门庭的鱼龙帮有机会称雄陵州江湖,恐怕剩下的帮众们即使知晓了这段内幕,若非有密切牵连的人物,大多也会故作不知,只会继续对肖锵肖凌父子感恩戴德,敬畏有加。
一位使长柄长锋朴刀的魁梧马匪头目瞧着气氛融洽,顺带着对气味不怎么相投的肖锵也顺眼起来,打趣道:笑道:“肖帮主,你有所不知,咱们这边可是很难找到能值几匹熟马的女子,再怎么水灵,除非是北莽的官家女子,否则撑死了价值半匹熟马,宋貂儿这回宁肯不要马也要霸占那姓刘的闺女,咋的,肖帮主,这小娘们生得沉鱼落雁不成?”
另外一名赤手空拳的马贼头目怪笑道:“呦,老铜钱你还知道沉鱼落雁这个说法,学问大了去啊。”
使朴刀的汉子姓钱,因为嗜财如命,所以有了个铜钱的绰号,咧嘴吐了一口浓痰,笑骂道:“老子还知道你婆娘有大,嘿,昨晚刚往上边抹了好汹水。”
被挖苦的马贼也不恼,撇嘴笑道:“老铜钱,你那闺女丑归丑,不过屁股贼大,保准能生男娃,老子就好屁股翘这一口,老汉推车啪啪啪,带劲儿老铜钱,啥时候让咱认你做老丈人啊?”
老铜钱拿脚踩了下朴刀,这个曾经用碎银把一个大活人撑死的悍匪痛骂道:“去你娘的,敢祸害我闺女,我拿银子喂饱你”
肖锵打心眼憎恶这些马贼的言行无忌,只不过碍于宋貂儿的颜面,才不好发作,但脸上也没了客气笑容,平淡道:“宋兄弟的眼光当然很好。”
读过许多箩筐诗书甚至差点成为北莽官员的宋貂儿有一颗玲珑心,远比这些糙汉来得八面玲珑,打圆场道:“好了,闲话屁话休提,容宋貂儿多嘴一句,这趟大买卖做成以后,也算是交情了一场,咱们几家的恩怨,大伙儿肚子里都有一本明明白白的账本,宋貂儿希望看在这次每人到手几千两白花花银子的面子上,都各自退让一步,划去几笔牵扯不清的糊涂账。还有,以后再有烫嘴的生意,别他妈只想着吃独食,多联络联络,有钱大家一起赚,在家数银子,总比你阴我我黑你来得痛快,是不是?”
李黑塔率先点头,老铜钱和脸上有刀疤的,也跟着点头。
肖锵没来由一阵伤感,刘妮蓉毕竟是他看着长大,甚至很长一段时间里,还有过要撮合她与肖凌在一起的念头,只可惜不是每一对两小无猜的孩子长大以后,会珍惜当年青梅竹马的不易,肖锵不怪刘妮蓉看不上肖凌,事实上肖凌一样瞧不起这个出身优越的儿时玩伴,说她是心比天高命比纸薄的秀身子丫鬟命。肖锵微微摇头,将这股伤感情绪挥去,只是感叹自己毕竟老了,一个刘妮蓉的生死祸福,比起自家的兴盛,实在不值一提,想到这里,肖锵眼神如一头夜枭子。几位原本对这名老剑客心存轻视的马匪都心中一凛,这几位看似大大咧咧,但谁不在暗中打量肖锵与宋貂儿,就怕被宋貂儿给黑吃黑了,要让马贼同心同德,就跟要北凉铁骑不沾血一样难以置信。
肖锵似乎记起什么,阴沉笑道:“这次还有个将军府里出来的年轻人,姓徐,佩刀,长得俊逸非凡,很有世家子风度,各位大当家的想要没有后患,此子必须死得彻底”
宋貂儿拿手指点了点凶神恶煞的刀疤脸,笑眯眯道:“没事,只要长得好看,汪老哥向来男女不忌,我可知道汪老哥这次带来的人马里,就有个清秀后生,拳脚本领稀烂,据说伺候男人倒是乖巧,每晚都要被汪老哥使唤得嗷嗷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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