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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及此,嘉祐帝不由意兴阑珊,连带交谈的兴致也寥寥无几。“既然公主心意已定,那朕也就不强求了,公主的家永远在长安,你随时可以回来,朕赐下的一切金银,你也可以随意带走。”真定公主忙起身谢恩。平心而论,嘉祐帝待她足够厚道了,不管内心作何想法,都已经给到能给的最好的东西,就连真定公主也挑不出半个不好。没回长安之前,她曾想过,若有生之年能回长安,落叶归根,此生无憾。但如今回到长安,她却忽然觉得,我心安处是故乡。而长安,那座记忆之中的不夜城,年少时追逐嬉戏的巍峨宫殿,早已在记忆中模糊,远去,消逝。“陛下,臣还有一言,恳请陛下正视。”她道。“讲吧。”“先前安王曾上疏,指出伏念统一突厥之后,将会把矛头对准我朝,以臣对伏念的了解,安王所言,并非危言耸听,如今虽然看着一切风平浪静,但战争也可能随时一触即发,还请朝廷早作准备,以免届时陷入被动局面。”真定公主郑重道。贺融这样说,真定公主这样说,前不久,甘州陈巍上疏时,也提到类似的想法,其实朝廷也不是没重视,几个边关重镇,一直有府兵驻守,嘉祐帝闻言就颔首道:“朕知道了,朝廷近期会商讨针对突厥的对策。”该说的都说了,真定公主起身告退,离开紫宸殿。踏出门槛的那一瞬间,眼望前方宫门重重,台阶无数,回望身后大殿空旷,雕花繁复,天子独坐御案,身形萧索,忽然间,她的心里像是放下的重重枷锁,前所未有轻快起来。她知道那是什么,那是一直未曾放下的耿耿于怀,那是令狐氏皇脉被夺,江山社稷易主的仇恨,她总是告诉自己,时移世易,烟消云散,一切过往早已随着岁月消逝,没有万世不变的皇统,也没有千年不改的江山,就算不是贺氏,令狐家的江山,也会被其他人取代,归根结底,得民心者,顺应天下者,方能笑到最后。令狐家的江山,并非丢在贺氏手里,而是丢在了自己手里。而今,贺氏也走到了这样一个拐点上,往前一步是未知苍茫,退后一步,则可能是万丈悬崖。何去何从,身处浪潮之中的人,永远不知道浪会往哪个方向卷过去。贺融不知道真定公主受天子召见会逗留多久,并未等她,先行回去了,但宫门前除了自己的马车之外,还有一辆不起眼的马车,只有车厢右下角,刻着一个徽记。右丞相,衡国公李家的马车。果不其然,真定公主走过时,车帘掀起,一名中年妇人从里面出来,款款行了一礼。“在此等候公主,实在是冒昧了,只是我两回递了请帖邀请公主上门作客,公主都没空,不得已,只好亲自过来邀请公主。”真定公主没有见过对方,但她能猜出对方的身份。“李夫人客气了,只因我在京城停留时间不长,还要收拾行李,实在分身乏术,并非有意搪塞,请夫人见谅。”李夫人很讶异:“公主这是要去哪儿?”真定公主淡淡一笑:“回灵州。”不等对方反应过来,真定公主就已经上了马车,徒留李夫人遥望马车背影,一头雾水。自打丈夫担任右相以来,还未有人如此不给自己面子,李夫人心中不悦,还有些闷气。近身侍女见状就劝道:“主母何必与她计较,虽说是公主,不过也是前朝遗脉罢了,陛下礼遇,也是不想落人口舌,她不识抬举,您又何必在意?”李夫人摇摇头,对着这个从娘家就跟过来的侍女,倒没什么需要隐瞒的。“你不知道,这是郎主特意交代的,他现在身份敏感,不好去上门拜访,所以让请公主过门,他要亲自与公主叙旧。”侍女诧异:“叙旧?”李夫人道:“你忘了,李家太夫人,郎主的祖母,也是前朝公主,还是真定公主的姑母。”侍女方才恍然大悟。虽说那位太夫人早就过世多年,但若论起这层关系,衡国公府与真定公主的确算是是亲戚。……李宽并不知道自己的夫人出师不利,没能将客人请回来,此刻他正坐在李家书房之内,与自己的女婿叙话。人人都说衡国公一生谨小慎微,命却好得很,虽然先帝在位时,就已统领南衙兵马,但大将军不比丞相更威风,如今不仅位高权重,膝下两个女儿,庶出的入宫为嫔,嫡出的嫁与皇子,可谓一门风光显赫,假以时日,那位入宫当了嫔妃的女儿,若是能再诞下一儿半女,那无疑更是直上云霄。但李宽依旧是那个平易近人的李宽,并不因他官拜右相,又或跟皇帝成了亲家而倨傲,在对待太子与世家的问题上,他甚至能站在一个两边都能接受的位置上,维持着微妙的平衡。这种权衡之术并非人人都能做到。想这么做的人,可能没他那份心智,能做到的,也未必有那份耐性和修养,是以连贺融都不得不承认李宽在为官、为人上,的确有独到之处,非常人能及。“我想,等过段日子,我就启程去扬州吧。”自进门之后,贺秀就一言不发,过了许久,终于下定决心,缓缓开口道。李宽去拿茶杯的手微微一顿,旋即若无其事。他微微一笑:“殿下,这是心生退意了?”贺秀深吸了口气,又缓缓吐出。“其实也不突然,我本来早就应该去就封了,这次五郎回京,陛下将广州封给他,三郎迟早也会回灵州去,我想,我这样赖着不走,也不是办法,与其跟太子相看两相厌,不如早日去封地,干点自己想干的事情。”李宽喝了一口茶,心平气和道:“你与太子这样僵持下去,的确不是办法。”贺秀一喜:“岳父,您也支持我就封?我都想好了,扬州虽是富庶之地,但毕竟远离京城,我先过去看看情况,等安顿下来,再接王妃过去,若她想留在京城,留在您身边,也可以不走。老实说,我的确是有些厌倦了,其实我就是心里憋着一口气,看不得他处处拦在我前头,并不是真的非要他那个位置。”李宽执起小火炉上的茶壶,为贺秀的杯子满上。“殿下想退,这是你宽宏大量,作为丞相,你能有这样的胸襟气度,是国家之幸,社稷之幸,我深感欣慰。”贺秀挑眉,知道他必然有下文:“但是?”李宽笑了笑:“但是,你有没有想过,太子容不容许你退?见好就收并非所有人的秉性,恰恰相反,你的退让,很可能换来对方的得寸进尺,到时候,你已经失去了脚下方寸,恐怕就连立足之地也没有了。”贺秀拧眉:“您的意思是,即便我退让了,太子也不肯放过我?”李宽摇摇头:“我不愿在您二位中间挑拨离间,不过前些日子,我得到一个消息,就在安王将灵州商户倒卖军饷之罪状上奏朝廷之后,太子曾经派过东宫舍人李昀去过灵州,还登门拜访过安王。”贺秀一凛:“是太子让他去的?他打算做什么?”李宽道:“李昀离开灵州的时候,据说神色甚为失望,依我推断,他应该是奉太子之命,特地去灵州找安王,而且正与那些商户有关。后来我府中有位门客,正好与李昀是同乡,平日也偶有往来,两人在喝酒的时候,李昀无意中露了口风,说是太子想与安王合作,帮他在陛下面前求情,让灵州出兵去救真定公主,可惜被安王一口回绝了。”贺秀并不愚钝,这中间虽然有许多谜团,但串来连去,很容易让人浮想联翩。“太子找三郎合作,要帮他救真定公主,这肯定不是毫无条件的,那么条件是什么?商户的事情,陆家牵扯其中,我也写信给三郎求过情,难道太子想借此扳倒我?”他越想越是觉得这个可能性很大,连神色也蒙上一层阴翳。李宽温声道:“事情已经过去了,多想无益,我只是想要提醒你,你想退,别人未必肯让你退,你现在在京城,在陛下跟前,有什么事,尚能及时反映,一旦离开长安,回到封地上,太子若在陛下面前说点什么,我是外臣,不可能时时待在陛下跟前,届时,你怎么办?”贺秀恨声道:“我都不想与他争了,为何他还不肯放过我!一计不成,又升一计,现在竟还想捏造罪名陷害我?!”李宽:“其实太子现在很害怕。”贺秀冷笑:“他的东宫之位稳如泰山,还有心思算计别人,有什么可害怕的?”李宽道:“他既非嫡出,又无战功,更无兵权,能当上太子,全因投胎时抢了先,是长子,所以他时时防备,悬着一颗心,就怕太子之位随时被人抢走。你见过抱着松果的松鼠吗?太子其实就像那只松鼠,死死攥着手里的松果不放,不惜将松果塞入口中保存。别的皇子,如你,如安王,如兴王,他们都有兵权在手,而太子什么也没有,所以他内心深处,一直很害怕。”贺秀沉默片刻,似反问,又似自问:“这样的人就是未来的天子?将来我还得向这样的人卑躬屈膝,俯首称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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