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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侍郎喃喃道:“是真的,陛下给过我口谕,一旦发现萧重果真与你们暗中勾结的证据,立马可以就地处置,先斩后奏,无须请示,我带来的人里,就有陛下跟前的侍卫,他们可以作证!”萧重已经没有心思再偷听下去了。他离开孔洞,返身坐回地上,怔怔望着门口,面无表情,不知在想些什么。隔壁的动静渐渐变小,少顷,一切恢复平静。贺融推门进来时,看见的便是萧重这副模样。“致远死而复生,不知是何感受?”他问道。萧重淡淡道:“不如一死。”贺融竟然笑了。“求死容易,难的是如何在艰辛中生存。”说完这句话,他的笑容倏而一收,冷若冰霜。“幼年时,我从马上摔下,从此成了瘸子,还间接害死嫡出的弟弟,不为父亲所喜,隔年,我生母也背负勾结谋逆的罪名被迫自尽,我们全家,因此被废为庶人,流放房州。我也曾想求死,可后来,我想通了,我没有错,凭什么要去死,死的不应该是害我至此的人吗?”“后来我心中便藏着一股气,或者说,是野心。想要往上走,不停地往上走。因为我知道,只有改变身份和地位,手握大权,我才能改变自己的处境,从被人决定生死,变为决定别人的生死,才能保护自己,也保护身边的人。”贺融面色淡淡,几乎是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闲事。萧重看似不动声色,却不免暗暗留心听了起来。“后来我在西突厥碰到了一个人。她叫阿青,是一个被掳到突厥的汉女,也是她改变了我一心为了复仇,满心功利的想法。”“心上人?”萧重忍不住问道,内心已经脑补了一段相爱却因身份悬殊无法结合的动人故事。但贺融却摇摇头:“我们萍水相逢,说的话甚至没有超过三句。她奉真定公主之命前来接待我们,当时前代可汗的侄儿闯进来,想要对我的同伴行不轨之事,她明明可以置身事外,却挺身而出,想要以身相代,被那突厥人直接踢开,脑袋撞上木柱子,当时就没救了。阿青临终之前的愿望,便是希望我们能找到她在中原的亲人,得到他们还安好的消息。可惜,我至今没能找到,也许他们已经迁离原籍,也许像阿青一样,早就死在战乱里了。”萧重沉默了。贺融道:“自高祖皇帝立国起,天下固得以一时太平,但实际上,战争却从未远离。时势造英雄,我知道,像萧豫这样,趁乱而起,自立为一方诸侯,甚至想要逐鹿中原的人,并不在少数,他们要是能成功,说明他们得了民心,也顺应了天命,成王败寇,我自然无话可说。但你自己看清楚,萧豫是这样的人吗!他有这种天命吗!他在凉州经营十数年,如今大业未成,却连你都容不下,而在你之后,萧氏还有谁?!”萧重凝视他,缓缓道:“而今天下,突厥势大,直逼长安,眼看帝都即将失守,你还能力挽狂澜吗?”贺融道:“突厥人固然野心勃勃,可光有野心是没用的,他们既不会耕种,亦不会治民,只能以杀止杀,以战养战,战线拉得太长,后方给养又不够,注定不可能在中原待太久。只待我收复凉州之后,再挥师南下,与吾家五郎南北会合,共同夹击,便可将突厥人驱逐出中原。”萧重又道:“而今天下门阀林立,勋贵势重,几可左右天下大势,当年我义父之所以能竖起反旗,也是因为跟随高祖皇帝立下的功勋与势力。若世家高门不削弱,勋贵门阀不屏除,今日之事,以后同样还会重演。”贺融道:“我知道。”萧重道:“天灾人祸,民生多艰,百姓只求一屋蔽雨,却往往连立足之地都没有,最终只能流离失所,隐忍者默默惨死,暴烈者奋起反抗,又是一场天下大乱。”贺融道:“我愿以毕生践行,致远若不放心,不妨亲眼见证,谏我之过。”萧重眼中多了一丝笑意。“我只怕安王殿下,到时候就听不进去了。”贺融同样嘴角微扬:“还没到那个时候,你怎么知道我听不进去?有本事就活给我看看。”实在是说不过。原想要求死,谁知却被激起求生欲和好胜心。萧重摇摇头,知道自己是彻底栽了。他长身而起,朝贺融郑重行礼。“臣萧重,见过安王殿下。”李遂安从没想过自己也会有被迫逃亡的一天。而且迫使他们逃亡的对象,还是她自己的亲生父亲。听起来有些可笑。换作一年前,她也绝对想不到自己会遭遇这样的事情。但现在,哪怕突然有人跑来告诉李遂安,说嘉祐帝死而复生,估计她也能泰然接受。她带着贺秀的侍妾,还有裴皇后,以及裴皇后身边的两名侍女,全是女眷,其中更有两名孕妇,这样一行人,想要逃离简直是难以想象的事情,然而她们现在的确已经离开了刺史府,甚至离开襄州,已经到了城郊一处镇上,在镇上的客栈落脚。这并非是李遂安多么能干,而是因为她们此行还有几个人帮忙。马宏,张泽,以及张泽带来的几名亲兵。马宏是伺候过先帝的老人,当初为先帝守陵三年之后就回到皇宫,但皇宫是何等地方,人清冷暖,暗潮汹涌,别说三年,即使离开一个月,再回去也未必有立足之地,宦官之间同样也是有勾心斗角的,而且未必就比朝堂简单。不过马宏已经伺候过一任帝王,也无心再往天子跟前凑,旁人看来炙手可热的富贵,他却志不在此。好歹从前在宫廷待过很长一段时间,伺候先帝也是件风光差事,马宏教出不少徒子徒孙,在宫中人脉甚广,想要谋个闲散差事并不难,他甚至暗中与贺融有所往来,时不时给贺融传递点消息,甚至透过贺融,搭上裴皇后这条线。张泽则是先前奉贺融之命前往长安报信,之后就暂时留下来,直到这次天子出逃,南下暂避突厥人,他也随着御驾,护送安王府一干人过来。如今的张泽,早非当日只知流连花丛的纨绔子弟,他已成长得足够让贺融信任,将重任交托于他。虽然今日之事谁也没能料到,但张泽一接到马宏的求救口信,还是立马做出反应,带着裴皇后等人直接出城,从而先一步避开了李宽的耳目。至于文姜,以她的身份地位,目前还不会被李宽放在眼里,她也有足够的能力自保,兵分两路,分散目标,反而是最安全的。一行人伪装成襄州富户,准备南下逃亡,要了客栈里三间厢房,裴皇后与李遂安等女眷一间,事急从权,自然讲究不了排场了。外头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肃霜小心翼翼点起烛火。烛光晃晃悠悠,为整间屋子增添些许光亮,却也因此多了不少阴影,映在墙壁上,影影幢幢,有些瘆人。李遂安怔怔望着烛火,有些移不开眼,直至一个微弱的呻、吟响起。吴氏按着小腹,脸上流露出痛苦神色。“吴娘子,你没事吧?”肃霜担忧道。吴氏勉强摇头,还冲她们露出安慰一笑。“没事,别担心。”她肚子的月份没有裴皇后大,但裴皇后毕竟是将门虎女,身体底子好,眼下吴氏面白如纸,额头上还冒着冷汗,也不知强忍了多久。李遂安蹙眉起身。“我出去找找,看这镇上有没有大夫。”她正要往外走,门外却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李遂安上前开门。马宏甚至等不及门内的人允许,就上前一步踏进来。这对在宫廷生活几十年,谨小慎微的他来说几乎不可能发生,可见事情有多么紧急。“山陵崩塌,帝驾归西!”他飞快道,又拼命压低声音,以致于带出一丝气音,听上去像在抽泣。李遂安一下子就惊呆了。不单是她,屋子里所有人,表情都是同样的空白,吴氏震惊过度,连身体上的不适也忽略了。再看裴皇后,面色苍白,神情哀伤,但尚能维持镇定,不至于惊慌失措。马宏顾不得其他,大步向前,拱手道:“娘娘,事发突然,您还得尽快做出决断才好!”皇帝驾崩这个消息一直在李遂安脑子里回荡,以致于她一时没能反应过来,听见马宏的话,还不明所以。决断什么?裴皇后将泪水擦去,哑声道:“张将军怎么说?”马宏道:“张将军说,陛下驾崩此事来得蹊跷,其中说不定有什么内情,若真与李宽有关,我们这一走,他正巴不得有替死鬼,好将所有事情一股脑推到我们头上,说我们谋害陛下,所以必然会派人大肆搜捕我们的踪迹,张将军建议我们不要在这里过夜了,尽快动身南下,去蜀中。”李遂安心跳如擂鼓,她张了张口,想要反驳马宏,却说不出半句话。虽然她早已知道自己的父亲野心勃勃,也对接下来的事情有了心理准备,可当事情真正发生时,她又有种恍如梦境的不真实感。陛下真是他害的吗?他怎么就敢这么做!她正胡思乱想,却听裴皇后断然道:“不能去蜀中!你将张将军请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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