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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sp;&esp;眼下的小裴钧挂职京兆少尹刚两年,平日里事务多为清算囤粮、划分地皮、把控盐业,偶或也断一断辖区中民怨纠纷和商户闹事,如此便时常与周遭颇有名望的富户、乡绅打交道,酒肉高朋认识了不老少,坊间关系也多由此结交,故无论何时看来,京兆少尹于他都是一个极为有用的位子,不仅能给他带来油水,也能在特殊时候给他带来市井中的消息,这在裴钧后十年的朝政沉浮终显得尤为紧要。
&esp;&esp;如今的元光八年,是一个很特殊的年份。恰就在头一年的年初,西北关内的赫哲族人不再甘于连年向朝廷上贡称臣,便举兵反叛,大肆侵略边关城池,妄图以“赤木”为号,建立本族的政权。此事一起,朝野震惊、龙颜大怒,即刻派了四位将军前往领兵平叛,可至四月时,竟随同西北军八名主将一起被斩杀阵前,以致大军节节溃败、士气低落。
&esp;&esp;这一切是公卿显贵与在京百官都无从料到的,一时不免人心惶惶、举目惧然。面对赫哲族的铁骑凶猛,甚有以太保赵启明为首的一些臣子,已开始在早朝上谏言,请求少帝姜湛承认赤木国之实,由其划分领土,并予以金银之礼换取和平。
&esp;&esp;此谏不仅被姜湛怒斥懦弱无能,还被主战官员引为不齿,一时朝堂上说和绝不甘心、说战无人敢往,双方粗脖子红脸争执不休,却没有个善果。
&esp;&esp;在如此乌烟瘴气的鼎沸喧哗中,一个清清淡淡的声音忽而道:
&esp;&esp;“孤愿往战。”
&esp;&esp;百官公卿骤然回头,只见是晋王爷姜越从大殿金柱旁的高背椅中站了起来,静静负手道:“社稷尚在,姜氏子孙未绝,我朝江山还不至于拱手让人。若此番前往,孤也战死了,那你们再寻人讲和不迟。”
&esp;&esp;于是当年五月初九,在朝野和民间的嘘声一片中,晋王爷点兵二十万北上克敌,起先退守周旋未有胜战,叫朝廷刚燃起的希望几乎又要破灭,可时至九月时,捷报却终于如秋后雨点般传来京城,说晋王之军势如破竹,开始攻无不克、战无不胜,这使朝臣欢呼、百姓雀跃,更让晋王之声望一时无两。
&esp;&esp;可功高者必然震主。晋王风头正盛,在缓和了赫哲族进犯的国权危机后便又化为了对姜湛皇权的新一轮威胁,叫姜湛一想到他手中的二十万大军便几乎日不能食、夜不能寐。裴钧见之担忧,便提了一计,姜湛遂与内阁商议谋定,在大军攻打到赫哲族地前,派去了当时还任礼部侍郎的裴钧,言明我朝无意侵犯血洗赫哲,亦不希望后世结下仇怨,这仗可以不再打下去,可如若议和,赫哲族必须同意更为严苛的上贡条约,即每年奉上牛马一万,以及布帛金银各二十五万,此后永世向朝廷称臣。
&esp;&esp;此举不仅将晋王连连胜战的功劳尽数收归了朝廷,甚至还让晋王势如破竹、毫不退让的行军作风相比而有了盛气凌人、不留情面的话柄,便是因此,让朝中亲晋的派系和清流合了多年宿怨,开始将裴钧打为谄媚奸佞、无骨之臣。
&esp;&esp;可裴钧并不在乎。为了帮姜湛坐稳那龙椅,他星夜赶往西北,冒死入了赫哲族地,谈判三个昼夜熬红了眼睛,数次被刀兵威胁、以死相逼,终于取得了议和文书,甚至在听闻晋王大军更近时,还临阵将条约中的“二十五万”中更添一横,提升为三十五万,让朝廷在往后的每一年中,都有更为丰厚财资存续国力。
&esp;&esp;晋王的兵马许是听闻裴钧前来抢占功勋,便愈发疾行杀敌赶路。当大军终于奋勇进军来到赫哲时,已是裴钧议和成功的其罪八·心诽
&esp;&esp;“裴大人行走御前,同两省都知胡公公相交甚笃,总也要多些耳目,又岂会未听说?”
&esp;&esp;晋王一语道破裴钧的谎,微微挑眉看向他笑:“裴大人是自谦了。今日新政的票拟若是过了,三日后早朝便要听百官之见,孤不过是想问问裴大人可还持票罢了。”
&esp;&esp;本朝沿用前朝旧制,天子依旧设立衡元阁为重臣议事所在,或称内阁,驻官有三公与六阁大学士,共九人,皆称“阁部”。每当朝中有重大事项需天子决断,奏折会先递到内阁中,由九位阁部先行票拟,即在送呈天子批阅奏折之前,先由内阁重臣用票据模样的小笺,将他们各自是否认同和对此决策的批阅建议都写上,一齐夹在奏折中进呈。
&esp;&esp;内阁票拟若是以多对少通过决策,将有力引导天子决断,但为求公平,也为求政策在实施中得到百官协力,天子在御笔朱批前还会在朝会上听取百官之见,以示朝政并非为重臣垄断。
&esp;&esp;这些意见中,官员同意的叫表票,严词反对的叫反票,不表也不反的,叫持票。
&esp;&esp;持票,是持言而不表之意。面对朝会中需要百官意见的议题,有发言权的官员如若选择持票,实则已等同于无声反对。这种情状多出现在持票官员虽反对决策,却与提出决策之人甚有瓜葛,从而无法在情面上与之严词对决时。
&esp;&esp;这便是眼下裴钧的处境。因为如今这“薛张改弦”的发起人中,“薛”是太傅薛武芳,而“张”,却是文渊阁大学士——名冠当朝清流之首的张岭。
&esp;&esp;揭过种种前情不想,裴钧此时先弯起眉眼问晋王:“臣区区小票,无足轻重,王爷怎要问臣?”
&esp;&esp;晋王执笔批完手里的折子,抬臂搁在椅柄上支了下巴,笑眼温和道:“孤又不懂那朝政之事,只知道六部都是同裴大人一条心的,自然裴大人之见便是六部之见,孤倒不如再跟裴大人一回票好了,省得自个儿再费脑子。”
&esp;&esp;——果然是又想跟票。裴钧直想把裤腰解下来勒这奸贼的脖子,心中自然知道晋王绝不是为了省脑子才回回都要跟他的票,不过是为了在朝中显得与世无争罢了。
&esp;&esp;“臣能为王爷分忧,不胜殊荣。”裴钧暗合了前世记忆思忖如何回应,面上只笑得点头哈腰。
&esp;&esp;晋王爷不在意地冲他摇摇手:“非也,能同裴大人一道为今上尽心,挫一挫蔡氏那外戚的风头,倒也是孤沾了裴大人的光了,是孤要谢谢裴大人。”他掸掸袍子站起来,大约是准备走,“那裴大人究竟持不持票?”
&esp;&esp;裴钧稍默一时,颇为真挚道:“王爷是知道的,臣,自然不能反票。”
&esp;&esp;言下之意晋王也想到了:“自然。否则张大人的面子如何过得去……”
&esp;&esp;裴钧听他这么说,便勾唇垂首,作揖告礼:“是,臣意如此了。王爷若跟票,那臣便先行谢过,往后于这新政之议,就要仰仗王爷帮衬帮衬了。”
&esp;&esp;晋王挽唇点头,“成罢,那孤就不扰裴大人做事儿了。”他走下堂来与裴钧擦肩时,忽而想起什么似的,稍稍低头一看,旋即笑起来。
&esp;&esp;“裴大人这补褂修好了,绣工倒不错,半分瞧不出痕迹。”
&esp;&esp;这话转得突然,裴钧还未及反应,已听晋王继续道:“想必孤的凫靥裘亦当如此。”
&esp;&esp;“……”裴钧咬牙微笑,“一定一定,臣恭送王爷福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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