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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sp;&esp;晏兮远回到青屿的时候,晏成山已睡下了。回来的路上韩伯已来电告诉他何医生查看的结果,主要是情绪失控,其他并无大碍。
&esp;&esp;晏兮远喝了些酒又心绪不宁,头部隐隐作痛。他在修然园偏厅的紫檀透背雕花扶手椅上坐下,这里只留了一盏落地宫灯,月色透过花影皎皎地洒落进来,好一片中秋月圆。
&esp;&esp;爷爷没事他终于稍微放下心来,晏兮远揉着太阳穴闷闷地问韩伯:“何医生还交代了些什么没有?”
&esp;&esp;除了青屿的几位,没有人知道晏成山查出额叶肿瘤五年了。这个消息被完全封锁,人们只看到他仿佛日益老迈。
&esp;&esp;晏成山得知病情后沉沉地想了一个晚上,然后召回了在英国读书的晏兮远。他平静无波地说明了自己的病情,交代了发生意外状况时的处理预案,然后同样平静无波地让孙子开始准备接班的布局。
&esp;&esp;这件事并不容易,晏兮远5年来看似不急不缓,其实时刻都在争分夺秒,因为刻不容缓。
&esp;&esp;韩伯正接过方姨送过来的橄榄醒酒汤,他轻轻放在晏兮远边上高脚花几上:“阿远,你先别太担心。何医生说了,肿瘤好歹是良性的,虽然这两年压迫神经,让先生记不住事情又暴躁易怒,但位置是还是好的,只要尽快完成手术,会好起来的。”
&esp;&esp;怎么能不担心?晏成山一直拒绝手术,在平稳交接之前他不能让自己有任何倒下的风险。如今这个病已经开始影响他的行动能力了,可晏成山还是坚持要等到董事会换届完成。
&esp;&esp;其他人无可奈何,只能更加小心地照顾着,好在只有两个多月了,老爷子状态也一直维持的不错,晚上偏又出了意外。
&esp;&esp;晏兮远强打着精神点了点头,又问道:“晚上是三爷爷来了?到底说了些什么?”
&esp;&esp;晏兮远的这位三爷爷乃是晏成山同父异母的兄弟晏成安。晏兮远的太爷晏怀周续弦之时晏成山已经年逾二十,所以这位晏三爷如今不过五十出头。
&esp;&esp;他自幼体弱多病,娇生惯养,长大了也不过是个富贵闲人,只在家族基金里领钱度日。也许是身体差,晏成安连着换了两位夫人都未有所出,他无甚牵挂索性自己到处逍遥。
&esp;&esp;韩伯听晏兮远问他面色有些踌躇,他欲言又止:“是……三老爷来看先生了,他不知道从哪里听说,那个沈……可能要跟晏氏合作,先生一听就……”
&esp;&esp;晏兮远眉头微皱,竟是如此,难怪韩伯电话里吱唔不清。他心里憋闷,这件事明明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爷爷到底为什么对沈西夕如此耿耿于怀?
&esp;&esp;见晏兮远沉默不语,韩伯也有些不知如何劝慰,这样沉郁的气氛一如十五年前。
&esp;&esp;那会儿也是清秋,从未忤逆过晏成山的晏兮远莫名叛逆,祖孙俩冲突不断。直到有一天,他跟沈西夕私自离校彻夜未归。晏成山派人翻遍了整座城,吓坏了却也气疯了。
&esp;&esp;后来还是这位晏三爷把晏兮远带回来的,四下已经开始传言富家公子生活糜烂、玩弄少女,媒体也蜂拥而至。眼看着两个少年的名声就要毁于一旦,也是晏三爷出面去解决的。
&esp;&esp;韩伯永远都记得晏成山高举着手却颤抖着打不下去满眼都是痛心和失望的样子。而倔强的少年只冷漠地跪在母亲的照片前一言不发,一身寒月清霜。
&esp;&esp;晏兮远沉沉地低头坐在那里,他终于叹了口气,自嘲地笑了笑:“只要不顺着他的性子,不管过去还是现在都能让他这样恼火。”
&esp;&esp;韩伯听了心中隐隐作痛,有些话他真的藏了很久,也忍了很久。韩伯左思右想终于在晏兮远对面侧身坐了下来:“阿远,你别怪先生,我跟了先生三十多年,他是个最和善不过的人……能让他动气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你,一个是你的父亲。”
&esp;&esp;晏兮远抬起头来。父亲,这称呼如此陌生,除了陈列的照片,极少有人对他谈起。他忽然想起那个在栗家的晚上,栗爸栗妈说的话——美好的生命是源于爱情。他莫名地开了口:“我父亲也常常让爷爷生气么?”
&esp;&esp;韩伯那双温厚的眼睛闪烁着描述不出的复杂情绪,这晏成山不许提、晏兮远不愿问的往事也许终于到了可以说的时候,他缓缓地说:“阿远,小时候你最喜欢我抱着你去够树上的桂花,你父亲也最喜欢桂花……”
&esp;&esp;一句话未完,韩伯的心口便翻涌起难忍的酸楚,他连忙转头朝窗外回避晏兮远的视线。
&esp;&esp;窗外月色凉凉,冷露无声湿桂花。青屿有太多的事,都是在这样的晚上,这样的晚上把人的思绪拉得好长。
&esp;&esp;“你父亲是位才子,琴棋书画真是没有哪家公子可以比他更好。”韩伯轻叹着,“可惜……才子多情,那时说他浪迹花丛只怕也不为过。”
&esp;&esp;“先生逼着他求娶栗家的三小姐,他不甘愿人家却也看不上他,终是无缘。为了你父亲的这个性子,先生不知道发了多少脾气。可谁知道,有一天他偶然听你母亲拉过一次琴,竟变得痴心一片了。”
&esp;&esp;晏兮远定定地看着韩伯,他却已经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回忆中:“也是为着他的这个变化吧,先生同意了你父母的婚事。那时他们新婚燕尔,整个青屿都是琴声和笑声,很快便有了你。唉,那是我印象中先生最开心的一段时光了吧。你不知道你小时候先生有多么疼爱你。”
&esp;&esp;“后来呢?”晏兮远压着心里的隐痛强迫自己说出这句问话。想知道些什么,却恐惧这一问就打破了所有的幸福。
&esp;&esp;韩伯转回头望着他不语,眼里已然浮着水光。
&esp;&esp;晏兮远神色平静:“韩伯,我早已成年。”
&esp;&esp;韩伯微点着头,他努力保持着语气的连贯:“后来……你父亲和当时的红星欧晴传出了绯闻。那个晚上……有狗仔队追着,很大的雨,两辆车都翻下了山……所有人都……”
&esp;&esp;“出了这样的事,那家报纸心虚,所以后来世人只知道是你父母出了交通意外。再后来欧晴不知怎得竟疯了,那段绯闻也没人提起了。”
&esp;&esp;晏兮远紧咬着牙,只听韩伯又道:“阿远,先生自小对你的感情管得特别严苛是有原因的。我不知道那一次你离家出走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我明白当媒体蜂拥而至,当传言说你玩弄少女的时候他心中的痛楚。我也知道,你和珞小姐感情正笃的时候出现了沈西夕,他心中的焦虑和恐惧。”
&esp;&esp;韩伯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先生他……太苦了!你父母遇难的晚上他一夜白了头……夫人很快也走了,先生他只有你了……他真的不能再经历一次。”
&esp;&esp;“阿远,你肯定不知道,自栗家的两个姑娘出生,先生就一直关注着她们。直到你给珞小姐送花被栗家人觉察,栗老夫人放话再敢盯着她孙女便老死不相往来,这事才作罢。先生怕了,从此遵守承诺再没有敢靠近她们。”
&esp;&esp;“阿远,先生虽然看着是强迫你,可他毕竟瞧着珞小姐这么多年,对她的品性家风知根知底,过去的人家挑媳妇也便是如此啊。你们年轻人现在是看不上这些做法了,可他真的是为着你好。”
&esp;&esp;晏兮远只如木刻般坐在那里,他的心沉入寒冷的冰河又遭遇暗涌的暖流,说不出究竟是什么滋味。
&esp;&esp;韩伯慢慢地站了起来:“阿远,我求你别怨先生。能让他动气的人,都是他心里最重的人。”说完这句话,韩伯便默默退了出去。
&esp;&esp;晏兮远依旧静静地坐着,在这含着桂花香气的月光中,泪如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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