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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崇崖正在含笑听着卓思衡的安排,却见对方的目光看向了自己,他这才恍然大悟卓思衡找他二人深谈的用意。
“大人是说……我来伊津郡做刺史?”他讶异道。
“让你远离中枢你或许觉得虽算官吏平级,可仍似明平暗贬,所以我是想听听你的意见,不必惧怕,无论如何我都有安排,放心。”卓思衡笑道。
沈崇崖收敛神色,沉思半晌,忽然俯首朝卓思衡拜道:“多谢大人成全。”
卓思衡知道他已明了,心中也十分感怀扶起他道:“我知你在吏部这些年也并不容易,终究是缺了外放这步啊……”
“大人是我的上峰,又是沈相看重之人,自然知晓我的底细……我也不瞒着大人。我虽与沈相同宗同族,却是远亲,中第之后我曾想拜会沈相言谢,因他以自己俸禄设立族学普惠好些亲族,使我这样寻常人家的子弟也能三两斗米便得蒙荫求学得取功名……可他却拒绝见我,只说血脉疏远不必论亲。我那时很是羞惭,怕人以为我是求拖关系之辈……”
沈崇崖还是第一次在人前说出此事来,声音越来越细,连头都不自觉低了下去。
卓思衡不愿见后辈为难,缓声接道:“其实沈相为你也有费心,他既让人知晓你与他有亲,又明说你们二人朝中不论此迹,这样一来,他人多少顾忌你与他沾亲带故,不敢欺辱怠慢,而你又不足以亲至沾光,也不必刻意讨好使你骄纵妄为。这是沈相对晚辈的一番思虑,能让你锻炼自身又不会吃亏受苦,我都为自己亲弟弟想不到如此周全,沈相当真用心良苦,而你这些年为人处世也不负他所费心,不必歉疚伤怀。”
沈崇崖含泪点头:“我心中明白,所以事事小心,生怕辜负此意……但到底还是因与沈相相关,我一路所到从无人构陷。方才怀光贤弟也感慨我这仕途是从礼部走到吏部,无比坦顺,我如何不知如此?论说殿试名次,我与怀光贤弟前后大差不差,论理我该与他一样外放为官慢慢再熬,可却能从京官做起,都是沾了沈相族亲的光。但我如何不知他人怎么看我?可我也的确从未靠自己做出什么官声实绩,其实根本难以服众,不怪旁人……”
卓思衡听罢不禁感慨道:“想要说话有些分量,有时只靠荫蔽却是不能。不说旁的,单看太子殿下也是自己主理朝中些许事物后,大家才对他刮目相看多有赞誉。从前如何得知?也不过只是听风是雨罢了。”
“所以我才要谢谢大人。”沈崇崖仰头看向卓思衡的目光里终于不再是惧怕了,“大人希望我能做出些官绩来,让我今后再回中枢能说话做事举足轻重,旁人议我将不是言之必提沈相,而是真正将我视作自争天命的同侪,我万分感激!多谢大人照拂!”
孔宵明也赶忙拜道:“我也要谢谢大人不以我为忤……之前错看,言辞多有得罪,却不知今日受教比我数十年寒窗更胜一筹,谢谢大人指点迷津!”
卓思衡扶起二人,一颗心终于落了下来,他知自己没有识人看错,但要彻底放心令二人行事,还需他们用态度说服自己,今日便了却了自己的怀疑,终于可以踏实信人,感觉无比之好。
“不用再谢了,还是早些回去吧。”卓思衡也努力忍着眼眶的温热,假装无事调笑道,“不然回去晚了,别让人以为我谋害你们二人埋尸于此,那才是真折煞我也。”
第207章
卓思衡六月出发九月返回帝京,暑热退却正值金喜物候,连吏部庭前两株桂花都香飘十里,不过比起花期早至,更让吏部诸员欣喜的还是本年考课大部分事务均已完毕,御史台的金刚护法纷纷打道回府,他们终于敢在自己的地盘高声说话了。
然后,卓侍郎便归来了。
整理阅对考课的批书和各级官员的历纸,加之最终落定的左选名单,卓思衡又是几乎住在吏部将近一个月才最终完成全部考课大年的工作,将全部报告装箱封条,入宫面圣述职。
在入宫前,他还去拜会了沈相。
“我看了你的左选名单,除去吏学考取上来的专务专士,便是地方上的实干得力之才,以及一些本就在京中略有政绩无奈因循升迁年纪尚青不得重用的他日砥柱,最重要的是还有伊津郡一案有功之臣列入其间,如此顾及周全的左选,怕是我朝前无古人,我没有什么不放心的,想必圣上观之也知你苦心与顾全。”
沈相身体入秋后每况愈下,虽有御赐太医日日条例,几句话下来却仍是显得不堪重负,卓思衡本想协助太医侍药,却被沈敏尧严肃制止:“你是何人?怎能卑身上位行此道?在旁言正即可,今后也务必不能行此道。”
卓思衡本也是将自己当做晚辈照顾长辈,并无多心,他也明白沈相教诲的立意,便敛声于侧,待到他服药完毕,才再次入座叙谈。
“你对元峻的照拂我要额外谢你……”沈相略咳几声后恢复了温和的言语,“他是个好孩子……我身份尴尬,只任其在官场磋磨,却不如你识人入微。孔宵明有治下之能,元峻久在中枢深晓官场深浅,可自如进退应上抚政,你安排这对搭档不可不谓各取其能相互补拙,也算替我尽了一份同族长辈的心力。”
“元峻本就是得力之才,但他怕我怕得像见鬼,在吏部恐不好施展,外放后再回来他也有了经验足以服众,再委以重任。而怀光对民情体察入微,心怀百姓,多跟着元峻学些驭上的本事,今后独当一面也不在话下。”卓思衡确实是替这两个哼哈二将操碎了心。
“对了,你回来后可去见了曾大学士?”沈相问道。
“忙于公务未曾得见。”卓思衡实话实说。
“他前些日子来探望我,身子倒很硬朗。”沈相笑了笑,却又叹息道,“他本是清议之臣,可惜一批老臣里病的病去的去,唯有他健在,却因未曾揽过权柄,实难顾全,他最近萌生了退意,我想,圣上大抵也愿意成全,能含饴弄孙之年保全而退于我等不失为一件美事,你若得了空,去看看他罢。”
老师许久之前就有退意,只是觉得如今中书省几位老臣都不在,他一舍去,后辈尚不足资历接上,如何放心?卓思衡听后称是,心想如若老师已是拿定主意,自己当然莫敢不从。
“还有一件事……”沈相的目光骤然黯淡,“佟大人……你也得空去见见。”
“方则贤弟前几日要我先别急着去见,说我一回来就拜会前辈,显得十分不妥。”卓思衡所说也是确有其事。
“他替你着想,年轻人相互照拂是好事。可也不全是如此,你如今不比从前,乃是吏部大员,见见致仕老臣倒是替圣上安抚拢心,显德彰仁,顾忌太多反倒清而无理。更何况……我听太医讲,佟大人或许没有太多时日了……”
卓思衡一惊,忙道:“我离京前曾去过佟府,佟大人彼时精神还不错,他带着孙女读书习字,字正铿锵,仍是底气十足。”
“年纪大了,一场风寒就是半条命,由秋转冬更是过鬼门关,他身子本就不济,早年因丧子大病,如今已是油尽灯枯了……你忙完手头吏部的事务便去看看,当是替我这不行济的身子看看故旧,我与他……怕是今生再无法得见了……”说罢沈相又是一阵剧烈咳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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