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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上了村里面小学的宋向文,还是没有怎么学习到知识,第一天发的语文数学课本在头一天晚上被爸爸宋召华用彩纸包上了书皮。在宋召华的监督下,宋向文又在书皮上歪七扭八的写上了自己的名字,也只能写上名字了,幼儿园的老师没有教宋向文很多字,何况就算教了,每天脑子里面净琢磨着怎么在上课时间去院子里玩的宋向文也不可能知道。
宋召华用粗糙的手攥着宋向文的小手,一本正经的对宋向文说道:“文文,看好了昂,写字,要一笔一划,要横平竖直!”说这句话的时候,只有初中学历的男人就像儒家庙堂圣人一般,以一种近乎虔诚的姿势,握着儿子那个已经在他手心里面出汗的小手,在书本上郑重其事写下了“一年级一班”。做完这看似神圣的事情,汉子咧着嘴晃晃悠悠的站直身体,又跟着宋向文的大姨夫李光星去梁家屯给一户人家盖了大屋子,一天下来早就累的直不起腰。使劲捶了捶自己的腰,男人搓着手上的汗水,像几年前在同一盏灯光下对女儿说话时神态一般,自吹自擂道:“别看恁爸爸我是个庄稼人,我这个字儿,一般人还真比不上,你以后看看你大舅小舅,看看胡娇他爹给咱们写的账单子,都不如我。”宋向文仔仔细细端详着书本上爸爸写的字和他自己的字,确实大不相同,父亲的字连了起来,而自己只是一横一竖;父亲的字整齐,自己的字歪七扭八。宋向文扬起脑袋望着灯光下的爸爸,咧开嘴巴,喊着“我要比爸爸的好看!”。
在学校里,对待他们这些刚刚正式开启小学的顽童们,并没有直接的对他们讲授数学语文这些文化类的知识。在宋向文所在的县城,幼儿园老师教的都是类似于儿童故事的课程。不同年轻漂亮的老师姐姐问着一屋子的小朋友“沙滩可不可以光着小脚脚走路呀?”“小红递给妈妈剪刀的时候做的合不合理呢?”所以,按照老师们自己的话说,得让这些孩子们先把好奇的心安定下来,然后再循序渐进的教给他们汉字、拼音、算数。
所以,七点半就被母亲刘二姐用自行车带来学校的宋向文,第一节课都下课了,还是觉得无所事事,还不如幼儿园的大院子里面有滑梯,有跷跷板。教室前面一大块空地上,除了零零星星长了几棵草,就全是石头粒,又滑又硌,走在上面都不舒服。本就在陌生人面前不爱讲话的宋向文,在这种陌生的环境而且还找不到乐子的地方,只能自己在属于自己的座位上呆呆坐着,看着课桌上写有父亲字迹的书本,盯着教室前面大块的黑板。
他的同桌,那个看起来文静可爱的苗桂美,可就大不相同,她和班级里面好几个同学都是从刘家疃村的幼儿园来的。所以一下课就聚在一起,倒是像很久没见的朋友一般,打打闹闹一下课就去了教室门前的空地,围坐在树下。穿着一件粉色短袖的苗桂美,更像是他们这个小团体里面的主心骨一样,一边和身边的朋友说着话,一边还四处张望着像是在寻找看看新学校里能不能让她找到什么宝贝好跟自己的伙伴炫耀。眼睛和小脑袋嘀哩咕噜转了好几圈,宝贝倒是没有寻到,倒是见到了在教室里面笔直着腰坐着愣神的宋向文,看着这么个长的一脸老实样子,皮肤还有点小麦色的同桌,还真算是没有找到宝贝的补偿了。如果把她同桌拉过来坐在他们这几个小伙伴里面,让他们见识见识,她小苗刚来学校就认识了一个小跟班,那说出去不比找到什么好玩意让人羡慕得多。而且一个幼儿园一起升上来的王珊珊今早上就带着新结交的胡娇娇一起玩了,而且叫胡娇娇的女孩长得白白净净说话也说的是普通话,可不像他们这些纯粹的乡下孩子只会说两句土话方言,普通话只在电视上听那些大明星说过,自己说起来,还真是蹩脚一点都不好听。别看都是幼儿园刚刚上小学的小朋友,可是比谁的衣服好看,比比谁零食多,比比谁好朋友多,那都是在幼儿园就是小孩子们吵架闹别扭的主要话题。宋向文还跟他的同班同学说起来大姨家的哥哥,上大学了,长得特别高,而且还有一把枪,那么那么长。反正说出去的话,让别人羡慕呗,宋向文心里知道说的都是假的,但是他们又看不出来,自己脸上还有光彩。
苗桂美想着想着,觉得这肯定可行,自己的同桌以后也只跟自己好,就算他们几个人要抢着跟同桌玩儿,也还是比不过她跟同桌在一块时间长。站起来拍打拍打屁股上的泥土,一路小跑着,也不管那一圈伙伴们的问话,跑到了宋向文书桌边,伸着软乎乎的小手拍了拍宋向文,大大咧咧道:“宋向文,你来跟我们玩吧,我们好多人,我都给你认识,还有个我不认识的我就不知道什么名字了,你得问王珊珊了,那是她朋友。”宋向文这个陌生人面前的闷葫芦,好不容易有了个勉强能说两句话的同桌,虽然心里抑制不住的开心,但是还是一副木讷的样子,支支吾吾的:“那个,我不认识他们,我喜欢在教室坐着,你玩吧,一会儿还上课呢。”当惯了小孩子王的苗桂美哪还被人直截了当拒绝过,倔脾气一上来,就不像一开始那样子好讲话了,没有一点邀请的口气,更是大大咧咧的讲了:“不行,你必须来,你来跟我玩,我带你玩,你不准在这。”说着就拽着宋向文的胳膊向外拉,宋向文倒是第一次碰上这么“大方”的女孩子,这一拉,别看是个女孩子,力气是一点都不小,差点一个不小心宋向文上半身摔出桌子,屁股还在椅子上斜着撑着。宋向文也不恼,愿意跟自己玩的人宋向文都不反感,就被拖拽着半推半就出了教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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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心有点小小欣喜的宋向文,一出教室就看到了围坐在属下的几个陌生面孔,其中一个远远看去还略显熟悉。只是这种熟悉的感觉很快就被紧张给替代,宋向文就像是一个马上要出闺房见未来郎君的黄花闺女,脸上红了一大片,头使劲往后扭着,眼睛四处张望就是不向人群看去。边走嘴里边对苗桂美碎碎念着:“别使劲,哎呦,胳膊疼,哎呦呦,慢点......”一边小步子走着的宋向文一遍腹诽:“刚刚一眼看过去,几个人好像没有什么笑意,该不会是不喜欢我吧?我一会跟他们说点什么?”短短几十米的路,在后来的宋向文回忆当中,就像是“一生那么漫长”,虽然一年级的记忆已经零零碎碎凑不成一片,但这件事情一定会是善良的一片之一,除去当时初识朋友的紧张感,还有融入人群之后那种安心与心底放松戒备的感觉。
在故作矜持之后,宋向文被拽着坐在了一根从底下钻出来半截的树根上,眼睛只是盯着底下的石子和坐在屁股下面已经接近光滑的树根,等待着自己的同桌向别人介绍着自己。但是同桌这个大大咧咧的女生,好像并没有想要去介绍宋向文以及向宋向文介绍一圈围坐的人的意思,假装吹吹拍拍地面,又坐了下去,向着四周望去。宋向文忍不住一阵腹诽:这让我怎么开口,我这么低着头他们肯定在看我,我要是抬头跟他们对上眼怎么办。
但是四周围坐的几个人好像是习惯了苗桂美会把他们不认识的人叫过来一样。几个人没有谁去拍拍宋向文问他叫什么,也没有人去打量他,只是和宋向文被同桌拽出教室之前一样互相说着话,手还不由自主地扣着地上的石子和草根。过了两分钟后的宋向文心里的紧张感已经渐渐淡去,别人并没有把他当作焦点,这是好事,起码还不熟,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开口说话。他还是低着头听着两个男生之间一言一语的交谈,这是他一直喜欢的事情,听人讲话,哪怕讲的东西他听不懂,但总是喜欢这种置身事外但又身处其中的感觉。
“你是宋向文吗?”一声听起来熟悉又带有温柔的声音把宋向文吓了一跳,虽然宋向文本能的马上抬起头准备回答声音主人的问题,但在自己心里,从听到自己名字开始,他就慌了,他不知道这个人是她的人是谁叫什么,如果自己不认识怎么办?如果自己认识的话,但是在幼儿园里面关系不好怎么办?反正他宋向文在幼儿园是出了名的“野猴子”,跟同学打架也是经常的事情,甚至有一次失手把同学的眼睛打出了血,被对方家长上门要求宋召华赔钱道歉。他又想到她这么一叫自己,旁边的几个人肯定停下聊天都望向自己了,自己到时候得多难堪。如此种种想法,如洪水猛兽般冲击宋向文的脑袋,让他一个头两个大,想不出什么好对策。
正如宋向文所想,当他抬起头的时候,正好与四周的目光交汇在一起。硬着头皮望向声音的来源,希望能够马上回忆起这个熟悉但是又毫无记忆的声音。
声音的主人,正是王珊珊带来的那个女生,那个也是第一次进入他们刘家疃村这个小团体的女生。虽然说的是普通话而且穿衣整整洁洁没有一点污渍一点都不像是宋向文这些在农村长大的孩子。但是宋向文却的的确确的认识面前这个女生,而且很熟悉。
女生胡娇娇,住在离宋庄只有一街之隔的前进村,村子不大,只有两条主干道和百户人家,还是几十年前,从某地集体搬迁到了宋庄。政府为他们划分了一片地,几十口人就在宋庄这里扎了根。经过几十年的相处,他们的风俗习惯和说话方言已经渐渐融入了青市胶城这片土地,只有老一辈子的的老人才说着在宋庄人听来有点拗口的家乡话。
而关于胡娇娇,宋向文并不知道他们家是不是本地人,因为自己太小,而且也一直没听人提起过,胡娇娇就更不提了。宋向文与她的接触,最早是在幼儿园的入学,那时候宋向文第一次离开妈妈一个人面对陌生的老师和同学,像其他孩子一样,在教室里哇哇大哭。老师们使尽浑身解数也没能把这个孩子哄好,倒是胡娇娇的妈妈来送胡娇娇的时候,一眼认出来这个哭成大花脸的孩子,拉着胡娇娇蹲在宋向文面前温柔哄到:“文文,你看看谁来了?妹妹来了,看看妹妹。”说着就用手摸着宋向文的头,给他指着旁边的女孩。
宋向文并不认识这个女孩,从没见过没有一点印象,跟一屋子爱哭的小朋友没什么两样。但是宋向文却认识哄她的女人,经常在晚上来自己家里找自己的爸爸妈妈,聊天、开单据、算收成。女人家里是做农产品采购的,而宋向文的爸爸妈妈正操持着九亩地,每当天地里面的庄稼成熟,一筐筐装好,第一个想到的卖货的地方,就是胡娇娇的家。不仅仅是因为双方离得近,开车送过去没几分钟,胡娇娇的爸爸胡军给出的价格也是四里八乡出名的高,所以大多都喜欢在那里卖。几次登门,宋向文就认识了胡娇娇的母亲,有时候还会笑着喊一声阿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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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当胡娇娇的妈妈蹲在自己面前的时候,宋向文很快就停止了哭泣,一双小手抹着脸,望着旁边站着的胡娇娇。不说话,但是也不哭不闹。从那时候,宋向文和他的这个刚认识的“妹妹”就习惯性的相处在一起,连撒泼哭闹的时候都变得很少。
但还没两个月的时间,胡娇娇就从宋向文所在的幼儿园去了同村的另一个幼儿园,胡娇娇说的是妈妈告诉她哪个幼儿园吃的更好。
胡娇娇离开后,宋向文也并没有哭闹,很快也有了自己新的朋友,只是不同的是,关于自己的这个“妹妹”,他渐渐没有了印象,只有在每年农忙的时候跟着爸妈去卖土豆的时候,才能在胡军家里看到胡娇娇。两个朋友虽然长时间没见,但是像是从未生疏过,次次见到就马上玩到一起去,有时候玩的高兴,赖在胡娇娇家里不走,刘二姐也拿他没有什么办法,只好任由儿子留在那里玩,等到下一趟送货的时候再接走。
今天的他,在没有预想的时间见到了胡娇娇,就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自己的小学,开始的也不用那么的孤单,因为会有人一直陪着自己玩的。
那时的宋向文只有孩子的稚气,所以心里想的,无非是不再孤单、能够一起玩耍、见到你真开心等可以言表的情感。多年后的他,想起自己这个从小就认识但没有做过几年同学的女孩时,又多了一分难以言喻的心情,也许只有真正的朋友,才能在久别之后,相处的依旧自然且舒服。也许只有这种不期而遇,才是平淡生活中藏匿的小幸福。像朋友,更像是亲人,虽然远隔天涯海角,但是回想起来犹如咫尺之间。
“没想到在这里见到你,在教室我还没见到你呢,给,我刚刚捡到的,可好看了。”没等到宋向文回答,胡娇娇伸出右手,肉嘟嘟的手指之间,捏着一片枫叶,那是学校校门口的一棵枫树上掉落下来的。被前去扔垃圾的胡娇娇随手捡起,现在,送给了宋向文。
宋向文接过枫叶,泛黄的枫叶,没有像诗句中那般似火似霞,形只影单的叶子也染不红整个秋天。透过它,宋向文看不到故事书中写到的激情坦荡,看不到代表的累累丰收,看不到歌颂生命的绚烂赞歌。他看到的,是一片叶子,是朋友给他送来的一抹心安,是值得期待的重逢,与值得憧憬的以后。
胡娇娇就坐在她的前方,淡淡的笑,笑出了酒窝,晕染了枫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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