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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融摇摇头,他固然胸怀谋略,但毕竟也只是凡人,又在千里之外,不可能未卜先知。从长安到这里的路程,这一来一回,中间已足够发生许多事情。“我唯一担心的,便是陛下可能会因张韬的死,而调李宽去镇守甘州。”贺湛一凛:“上回我们已经向陛下提出李宽可能与当年的逆案有关,陛下应该不会再让对方掌兵了吧?”贺融:“到目前为止,李宽什么也没做,一切都是我们的怀疑罢了。上回我们在洛阳见到的那名大食商人,正是他证明那种香料被李宽买走的,你还记得吗?”贺湛点点头。贺融:“后来我派人去洛阳找他,那名商人已经离开中原,不知去向,他的铺子也关了,我又让人去找包家主人,也就是买下另外一份香料的人,他却对我说,那种香料虽然罕有,却并非独一无二,至少他拿着那种香去香铺里找人复原,只要是经验丰富的制香匠,同样可以调配出味道相差无几的香方。”贺湛没想到这件事还有这样的后续,一时听得怔住了。“这么说,我们在翁浩屋子里发现的那张信笺上的香气,未必就是出自李宽之手?”贺融点点头:“照那包家郎君所说,的确是如此。后来我从包家要了一点香料,去找京城的制香匠询问,对方说的话,与包郎君说的差不多。”唯一的嫌疑无从证实,若李宽功高震主也就罢了,偏偏他一直以来的表现又无从挑剔,饶是皇帝再多疑,也不至于对一个毫无威胁的外戚下手,更何况朝廷现在正是用人之际,少了一个张韬,嘉祐帝绝不会无端弃用李宽。贺融又道:“上回我曾去信文姜,让她入宫请裴皇后出面说项,阻止李宽去镇守边城,这样一个人,还是留在京城安全一些,不过裴皇后素来中立,未必就愿意蹚这趟浑水。我猜这次临时召我回京,可能与伏念可汗提出和亲有关,陛下不是好战之君,又看我曾出使过西突厥,也许是想让我再去一趟东突厥,向伏念提出和议吧。”贺湛眉头紧锁:“伏念狼子野心,与西突厥当时的情形截然不同,如何是能和议的人物?此事绝不可行!”贺融拍拍他的肩膀:“这也只是我的猜测罢了,具体如何,得回去了才知道,放心吧,我心里有数。”贺湛顺势握住他的胳膊,凝重道:“三哥,其实我真不想让你这么快回去,此处虽地处天南,却也远离纷争,你我一心只管打胜仗,安定一方,旁的什么也不必操心,何其快意。”贺融:“若到了不得不操心的时候,你会如何选择?”贺湛一愣。乍听似乎在问他选择留在南夷,还是回到长安,但仔细琢磨,似乎又是话里有话,言外有言。他正愣着神,贺融已拨开他的手,起身往外走。“你去哪儿?”“肚子饿了,去让人做点吃的。”贺融一边往外走一边抱怨,“你这里堂堂刺史府,居然连上个茶点都没有吗?”贺湛哭笑不得:“这不是先前被黎栈占了,他信不过汉人,将刺史府所有仆役都赶出去,换上南夷人吗,一时半会儿还没能把人重新召回来,你就坐着吧,要吃什么我去给你找人做!”贺融头也不回:“炸虫子!”贺湛赶紧追上去:“咱就不能吃点别的吗?”声音渐行渐远。战后的广州城,不说满目疮痍,也是一片萧条。黎栈入城之后,虽未屠城,但放纵族人侵占民宅,抢掠商铺,许多人闻风出逃,跑到临县去躲避,来不及跑掉的,只好留下来任人宰割,一些米铺杂货铺都有被打砸过的痕迹,贺融与贺湛一身轻软常服走在街道上时,不少店铺的东家与伙计正战战兢兢收拾残局,行人来去匆匆,大都低着头,惊魂未定,像贺融他们这样气定神闲的,一个都没有。“大灾之后,必有人趁机抬高粮价,回头得让谭今盯着点,必要时让差役帮忙维持秩序也未尝不可。”贺融道。贺湛:“放心吧,我会盯住谭今的,他主政多年,就算才能平庸些,还有周翊在他身边时时提点,这两人各有所长,正可互补。”两人走到城东的城隍庙前站定,这里倒有不少人进去上香,想来是经历了这一场动乱之后,百姓们纷纷前来请求神明庇佑。贺融:“城东有城隍庙,城西可以建一座归义夫人祠,祠前立功绩碑,归义夫人一生传奇,又是汉夷团结的象征,值得大书特书。”其实这番话两兄弟先前已经私下谈过一回了,贺湛就忍不住笑:“三哥,我看你是不是特别舍不得离开这里?”贺融没否认:“这里的胜仗是你打的,但民政却是我一项一项规划的,若不是朝廷来旨,我真想等亲眼看见汉夷融合的那一日再走。”贺湛劝慰道:“你也说了,此事非一朝一夕之功,甚至年也未必能见成效,只要继任官员能萧规曹随,不愁岭南不能继续太平下去。”贺融心志何等坚韧,此时却居然叹了口气,眉间一缕惆怅:“世间最难测者,便是人心。你我迟早会离开这里,谭今他们也迟早会离任,谁也不能保证万世太平,磐石难移,人心却易变。”贺湛心头微动,隐约听出弦外之音,他待要说什么,贺融却已继续往前走去,他只好抬步追上。两人来到一处食肆,里头空空如也,半个客人也没有,伙计正百无聊赖挥手赶着苍蝇,见贺融他们入内,大喜过望,赶忙迎上来:“二位郎君这是想吃点什么,喝点什么,快请入内,敝店有山珍佳酿,靠窗雅座,二楼视野正好,可以俯瞰半个广州城呢!”贺湛调侃:“你们这儿都没半个客人上门,食材可还新鲜?”伙计想也不想就道:“当然当然,我们东家诚信经营,宁可亏本也要每日购入新鲜食材!”贺湛:“夷民之乱这才刚刚平息下去,城内人心惶惶,不少逃离的百姓尚未归来,家禽也就罢了,你们哪来的新鲜蔬果?难不成你们还连种带卖?”伙计语塞。“行了,二楼这一层我们包下了,不要再让人上来,听说你们这儿烤鸡挺不错,上几只吧,再上些好酒和酱菜,”贺湛点点坐在不远处的侍卫几桌,“那边也一并上了。”这是几天以来头一笔不菲的进项,伙计高高兴兴应下来,赶紧去准备了。“且慢,”贺融忽然喊住他,“你们这儿还有没有一道菜?”贺湛咯噔一下,心说三哥不会又想吃炸虫子吧?他对这道菜真是生出浓厚阴影了,一听就冷汗直冒,恨不能捂上贺融的嘴巴不让他说下去。贺融似笑非笑看了他一眼,好像知道他心中所想,不过最终也没有说出让贺湛心惊胆战的三个字。“那道菜的名字,叫鱼云羹。”伙计挠挠头:“小人也曾听过,是否用鲜嫩豆腐与时令鲜鱼所制?”见贺融颔首,他面露歉意:“敝店厨子做不了这道菜,要不小人去临近食肆帮您问问?”贺融:“没有就罢了,不必特意去寻找,只是我明日要离开此地,想在临走前尝尝鲜罢了,你去准备吧。”伙计很快被打发走,贺湛终于松一口气,见贺融嘴角微扬,分明是有意为之,他幽幽道:“总算让你逮着一点,三天两头提起来,就想看我笑话。”贺融无辜道:“我刚说什么了,难道鱼云羹也和炸虫子一样,让你听了就想吐吗?”贺湛脸色一白,勉强克制住冲出去吐的冲动。贺融拍拍他的后背,和蔼可亲道:“好好,我不说了。”“你也就会挤兑我了!”贺湛缓过口气,表情还有些难看。贺融也是不解:“你说你连战场都上过了,死人都不怕,怎么就怕那道菜?”贺湛没好气:“可能上辈子我是一只鸟,吃虫子吃太多了吧!”贺融端起茶杯,掩住笑意。贺湛斜睨他:“想笑就笑吧,还遮遮掩掩什么?”贺融轻咳一声:“说正事吧。回去之后,我会奏请陛下,说眼下南夷治理,还离不开你,让陛下不必那么急着召你回京。”贺湛沉吟片刻:“三哥,其实我大概明白,你想说什么,其实那一日,你问我如何选择,事后我仔细想过。”贺融挑眉看他。贺湛苦笑:“终究也想不出个结果,我倒要问问你,换作是你,你会如何选择?”贺融:“你觉得我会如何选择?”两人私下说话一向直来直往,很少有这般兜圈子的时候,贺湛有些烦躁,却还是按捺下来。“你会选择太子殿下吧?”贺融:“何以见得?”贺湛:“这还用说么?从前在房州时,你与太子,就比与二哥亲近,更何况太子现在防备我,是因为我与二哥乃同母所出,但三哥你不一样,太子肯定想要将你拉到身边,所以这次急召你回京,也在情理之中,十有八九是想让你去守甘州,换二哥回京,因为你比二哥要让他放心。至于我,若是回京,难免与二哥走得近,陛下也会让我掌兵,那不是太子乐意看见的,所以他同样希望我在这里待着,越久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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