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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sp;&esp;麻将桌上一樽锃亮的铜火锅,沸水在里头咕噜,薰出一室淡淡的霾。大碗大盏,火锅一周切码了不少菜色,皮蛋佐豆腐,卤牛腱,盐水毛豆,红绿的炸虾片,满篮菌菇时蔬,乱七八糟一堆,簇出朵喷香的花。
&esp;&esp;吴启梦坐着发怔,焦丽茹用抓夹松松拢着头发,穿着漆黑的羊毛衫,曲线依旧窈窕,两颊也粉腾腾的。他把红白的肉卷一缕缕下进沸水,抬头看一眼,笑吟吟说:“嗳,讲赶早不赶巧,进门正好能吃,你两个快去脱衣服,都把手洗洗干净。”涂文撅着屁股,费劲从床洞底下够出一箱酒,他吹个口哨:“坑来老唐一箱蓝带,你俩今晚都得喝啊!”侯爱森从小厨房里端出一筐红薯粉丝,他讥诮地笑说:“老唐那周扒皮,不从你下月工资里扣,我随你姓涂。”他冲两人一抬下巴:“愣着干嘛呢?坐下吃饭,正经的黑山羊,今天都沾涂老板的光。”
&esp;&esp;不大的屋子,丰盛一餐,叫人忍不住地警觉。兰舟摸着鼻子:“今天”
&esp;&esp;“人生在世吃喝二字。”涂文“啪嚓”拉开一罐,“咱们适当也搓顿好的,滋补滋补。”
&esp;&esp;柳亚东朝见胡自强正从厨房出来,目光有着有落,呈一种喝足了水的饱满。
&esp;&esp;借洗手之机,柳亚东扯他进小厕间,反锁上门,抡他跌坐上马桶。他连问他:你他妈的这几天干嘛去了?!你他妈的没碰着什么悬事儿吧?!你他妈的没干什么能吃牢饭的事儿吧?!很像是骂人,胡自强看他那副凶恶的样子,几乎以为他要照脸给自己一顿胖揍。等他静了,见他嘴角松弛,才摇头笑笑:“没事儿的,看场子。”
&esp;&esp;柳亚东眯眼,虚着嗓子:“忙得你回不来睡觉?”
&esp;&esp;“夜场子嘛。”胡自强低头揉捏拇指,慢吞吞地说:“你家大白天的叫鸡啊?”
&esp;&esp;“我去你大爷。”柳亚东踢他胫骨。
&esp;&esp;“丽茹姐在春水堂给我拾掇了一个小隔间,里面有小床,有事儿我睡那儿,省的两头跑。”
&esp;&esp;“什么事儿?”
&esp;&esp;“晚上巡、巡逻,防支队来人查场子。平常跑掉的黑子,我和老苏得去抓回来,不听话的关着,我要看着,那个高小森就一直锁仓库在,我觉得他有点疯了,撞墙了好多次,泉哥停了他妈的病房,丽茹姐还一直自己帮他垫着钱在。来玩的好多要喝酒,多了容易闹事,不上钟的女孩儿不给碰,有的人就不乐意,打砸抢摔闹,我也要去帮衬,然后,丽茹姐做掮客,我也得”胡自强絮絮叨叨,没什么条理逻辑,完了概括:“反正,事情多。”
&esp;&esp;“你是乐不思蜀?”柳亚东嗤声,凭他文化水平,用个成语算不错了。
&esp;&esp;胡自强眉头皱紧,又松开:“你什么意思?”
&esp;&esp;柳亚东盯着他不言,像把他洞贯了。一会儿,胡自强就不自在地偏开脸。
&esp;&esp;“胡孙儿,一句话。”柳亚东低声说:“无论如何这不是咱们武校,安全第一,什么都不如命值当。来已经来了,也不是你想走就走,你明白么?”
&esp;&esp;“我晓得。”
&esp;&esp;“你别和这儿任何人处得太亲。”他未雨绸缪地告诫。
&esp;&esp;一餐好饭,辅些微的酒精,就很容易让人忘形了。这晚心照不宣,饭桌上没人提一句金鼎,一句春水堂,甚至没人说起邵锦泉,只叙最普通的微情,如侯爱森闭口不提的初恋,厉思敏的往事,兰舟故里那点神异的乡俗。如剔掉肉上的那绺肥膘,删一删遮一遮,人很容易就又把自己装扮成情深义重的一名好人。啤酒喝光又开不间断,焦丽茹转眼喝掉四五瓶,她两颊泛起酒晕,女人的韵致淌得一屋都是,她高高地翘着嘴巴谈天说笑,满眼是愉悦。涂文故意,抵一筷肉卷进醋碟里浸沾,他似笑非笑地问胡自强,丽茹姐今儿怎么这么乐呀,什么好事儿啊。侯爱森在桌底踩他一脚,他嗷了一嗓子。
&esp;&esp;胡自强的发窘值得玩味。焦丽茹及时举着酒罐碰上涂文的,她一点不醉地流利说:“我儿子学校的申请下来了,明年就去洛杉矶读大学了,也算了我一桩心事,我高兴,来旧强,跟姐走一个。”
&esp;&esp;涂文讪讪地一摸后颈,举起酒罐:“恭喜啊姐!来,陪你走一个。”
&esp;&esp;吃毕,杯盘狼藉,柳亚东算算没动几筷子。侯爱森靠近他问:“跟小兰可吃饱了?”
&esp;&esp;柳亚东一股冷意顺脊而下,神色鲜见地一滞。
&esp;&esp;侯爱森挺佩服这男孩儿的知觉敏锐,就好像他为保护什么极珍贵的物件不收侵扰,调动了十二万分的戒备警惕,所谓潜意识能被顾自开发到这样的程度,不是单一句天赋异禀能解释清楚的。
&esp;&esp;涂文叼上烟,打个响嗝说:“歇一会儿消消食,晚上去拿个货。我阿迪,小柳小兰。”
&esp;&esp;柳亚东不问是什么,只朝向侯爱森侧一侧脸。他手在桌下,比了八的手势。
&esp;&esp;购枪够重判一群人,但你不敢刀尖上舔血,解哪门子尾绞?既做这一行,命别看护得太贵重了,要打了折当做廉价品。
&esp;&esp;邵锦泉置枪是第二遭,前一批货不错,但投水灭迹,白白浪费了,只留下一把自卫。但哪怕是做这一行,枪都不能叫寻常物件,打手看场子追债,大多还是不愿闹大动静,片刀匕首往屁兜里一揣,不说够你横征暴敛,吓破一般人小胆儿已是绰绰有余,再狠毒一些,钢珠枪散弹枪单双筒猎枪,填充火力装备,盘活一整支豁胆的团体,完全足够了。之所以打算再办,再以身试法,可归结于危墙之下,人要自保,也可以说是邵锦泉“职业化”的野心。新时代里谁没野心?拉住一个乞丐问问,他就算磕头要饭,也未必不想做这爿街区的收入头名。
&esp;&esp;依照指示,办枪不开金鼎的车,侯爱森调用了一辆旧式出租。车往北开,行至冷郊,路颠颠簸簸,窗外树影连片,黑魆魆里就钉了一粒明月,亮着最纯洁的白。涂文嚼着口香糖,放了一首《情人知己》。他扶着方向盘,沈醉地朗声跟唱:“难怪不能成为知己的,怎么可以相恋。”顿挫铿锵,实际难听得要死,吴启梦掐着鼻梁,叹了一路的大气儿。涂文来劲了,犯贱地往他耳朵边凑,吴启梦挥拳抡他,拿高跟踩他小腿,失手剐蹭到方向盘,连车带人好险扎进稻田梗子。
&esp;&esp;“我操你妈的不要命了!借的车!”慌里慌张打正方向。
&esp;&esp;涂文终于闭嘴,叶倩文浓情的嗓子这才徐徐地响起来。但很奇怪,她调子极有韵致,似乎一词一句都是港片里喋血的枪鸣和深吻,浸润了维港的富丽驳杂,情深义重得像这一趟路途根本不凶险,而更是一场断梗浮萍的漂泊。柳亚东倚着靠背闭上眼,重心往兰舟肩上倾倒。
&esp;&esp;“困了?”兰舟基本没动,扭脸问他。
&esp;&esp;柳亚东摇头,在他肩膀上逗留了一会儿,就又坐正了,看着窗外。
&esp;&esp;上了高速到麓华,左右两个小时车程,进了到县区时至午夜一点,路上死寂一片,有鬼无人。吴启梦手机嘟嘟地响。他看眼来电人,接了外放,应道:“贺老板?”
&esp;&esp;吴启梦尖着嗓子说话,夜里听着奇诡凄艳,涂文睚眦必报地故意堵着耳朵。电话那头也是副不寻常的声音,咝咝啦啦像信号不强,显然也耍了什么自保的小伎俩:“你们到哪儿了?”
&esp;&esp;涂文朝外一瞄,给他个眼神,比ok。吴启梦说:“高速下了,在往厂区跑,再二十分钟到水泥厂。”
&esp;&esp;“别到水泥厂了。”那头喝令:“你掉头往西,往西郊开,到葫芦街,看见一家麓华盲人推拿,进来找赵五!货就在他手里。”说完就挂了。涂文猛一拍方向盘,咬着牙急刹调头,“操他妈的老狐狸!玩儿老子,我还李六呢,个耀武扬威的大傻逼。”
&esp;&esp;麓华吹的是不知道打哪儿来的妖风,涂文褪掉大棉袄,换上西服白衬衣,下车一站,冻得原地高抬腿。他仰脖,看”盲人推拿“四个残缺的霓虹大字,大骂道:“老子鼻子快他妈掉裤裆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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