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变化是从触摸玉壶之后、如瓷破碎的指甲开始的,那条几不可见的裂纹悄无声息向内延伸,已经从指甲过度到指骨,又向上传染给腕骨,接下来就应该是肱骨和桡骨,最终可能要顺着脊椎骨爬上她的头盖骨。
虽然路潇也焦虑自己的健康状态,却不敢把这件事告诉其他人,只怕他们顺藤摸瓜翻出赑犱的死讯,那时恐怕整个凶器组都会被契约一锅端了,甚至可能刺激得凌阳弋重置生物圈。
所以这件事只能到她为止,而她选择偷偷吃钙片。
反正特设处不打卡、不考核,就算路潇每天窝在房间里疯狂嘬鸡爪,外人也只当她逐渐林川化,感慨一句“学好不容易,学坏一出溜”就算了。
但她能瞒过所有人,却瞒不住最该瞒的那一个,冼云泽什么都知道,他对她的情况一清二楚。
冼云泽办事有分寸,同样没有对外吐露一个字,不过他怀疑路潇的病症源自契约反噬,所以处理这件事最简单的途径,其实就是离开娑婆,只要切断与这个世界的联系,那么起源于这个世界的诅咒也将难以发挥完整作用。
可是路潇还有不能舍弃的生活,更不可能跟家人一刀两断,何况在她天真的幻想里,事情或许没那么糟糕,说不定哪天一觉睡醒身体就痊愈了呢?退一步讲,等到病情再严重些跑也来得及。
冼云泽被她气得发了疯,自己一个人跑到外面消化情绪。
然而走出特设处的这扇门,这座城市乃至这个世界,对冼云泽而言都是陌生的他乡,他唯一在乎的人在这扇门里,但她轻易就把自己的生命押在了一种随机概率上,没考虑过一同被摆上赌桌的还有他的余生和悲喜。
他能接受她淡泊生死,但不能接受她怠慢自己认真交付的感情。
冼云泽背靠路灯怀抱双臂,默默盯着自己的脚尖,忽见一只飞虫的影子翩翩投射在了前方地面上,现在的温度已至零下,本不该有昆虫的,他循着那影子抬起头,便见一只金色的蜉蝣闪进了一棵树后。
他追随小虫进入监控死角,果然见到了躲监控的云见章,蜉蝣轻盈落在他的白发上,而后化作一滴金色的液体沿发丝滑落,最终流入耳洞变化为一枚精致的耳钉。
云见章笑着打招呼:“好巧啊!又见面了,早知道你会出来,我就亲自把东西交给你了。”
冼云泽的心情本就很差,见到害路潇生病的罪魁祸首就更差了,生平第一次产生了杀意。
云见章被他的气场吓得后退一步:“哎哎,别动手!我哪儿招惹你了?”
“你害她被契约诅咒了,你说你怎么招惹我了?”
“她?契约?诅咒?她!”云见章满目茫然,打字机一样蹦出几个词,似是无法找出这些词之间的逻辑联系,然后他斩钉截铁地否定,“不可能!她怎么了?”
冼云泽看他坚定的模样不似作假,也有些迟疑:“她不舒服。”
“熬夜玩手机玩的。”云见章很不把路潇的健康当回事,但见冼云泽脸色实在难看,又补充一句,“我不觉得娑婆之内有东西能伤到她的根基,既然你的礼物已经送到,我就先走了。”
冼云泽固执地挡在他前面:“不行,你不能走,你又给她送了什么危险的东西?”
“不是她的东西,是你的,你以前落在外面的一些零零碎碎,我帮你送到安全局前楼了。”云见章见冼云泽打定主意拦他,竟当真不走了,靠着变电间外墙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他们应该快把东西拿给你了,好吧,那我再等等!其实我见到她后,就知道你也要出来了,只是没想到你会出现在她身边,还和她那么亲密,等下你恢复记忆应该会很尴尬吧?”
冼云泽刚想问他在说什么,忽然被一股没来由的焦虑感吞噬,化形的躯体感觉到了疼痛,就好像骨骼和血肉正在自顾自的生长,他低头看向自己的身体,幻化而成的胸腔开始震颤,仿佛真的装着一颗蓬勃跳动的心脏。
云见章见到他的变化并未惊讶,反而笑起来。
“看来你已经收到我的礼物了。”
后院警卫把一车快递推上了小洋楼二层,发个信息叫人开门签收,这会儿楼里只有路潇一个人在,她签了接收单,随意翻了翻推车上的箱子,试图找到妈妈给她买的一双白色蝴蝶结小羊皮靴,她要是穿这个出任务一定被特工们笑死,但没办法,妈妈喜欢,妈妈眼里的她永远12岁。
路潇用肩膀顶开身后办公的门时,刚好从推车上捡出一个平板大的纸箱,奇怪的是这只箱子上竟没有快递单,也没有任何备注,她随手拆开箱子,结果轻飘飘的盒子里只装着一张很大的“布”,抖开看看,竟然有十几米那么长,表现精细到看不出编织痕迹,又薄又光滑,这……更像是一张耐心鞣制过的皮革。
她端详来端详去,忽然瞳仁一震,认出了这玩意儿。
当初她追入紫城地府痛殴阴差时,那群家伙祭出过一面大鼓,鼓声突破黄泉敲晕了不少凡人,也让她无缘由地腾一股熊熊怒火,差点失手搞出区域性灾难,后来所谓地府被捣毁,阴差们也各遭到了报应,特设处就没有专门追究这面鼓的去向,想来应该是被云见章带走了。
如今她手里拿着的正是这张鼓皮。
云见章为什么要把这东西送过来?路潇疑惑时,抵在肩后的门扉猛然洞开,狂风鼓动,不容分说地将鼓皮吸入室内,她攥着鼓皮一角愕然跨立在门槛上,不防手中张扬的鼓皮自动撕裂,徒留给她巴掌大的一小块残片。
鼓皮一经离手即刻消失,仿佛被这房间吞噬掉了一样。
路潇下意识追着鼓皮往办公室内走了一步,身后门扉摔合,天旋地转,房间如遭地震般晃动起来,六面墙跟被捏扁了的盒子一样向中心塌缩,当墙壁弯曲到极致后,空间终于被那无形的力*量彻底撕裂,房间中的路潇也跟着掉落进了另外一个酷似医院的房间里,她尚未站稳,这间病房也从各个方向挤压过来,好像被一只巨手从外面揉成了团,而她则再次掉落进了一间新的房间。
她被迫再不同年代、不同地点、不同模样的房间之间跌打穿梭,到后来空间塌缩的速度越来越快,房间也像走马灯一样飞速频闪。
路潇从震惊中回神,随手抓起一盏翻转的台灯,手腕一抖祭出十二道环纹,然后把台灯当做飞镖扔了出去,台灯打破房间的桎梏,也为她找到了出口。她的双脚重新踏上坚实的地面,周围恢复安静,就好像刚才发生的一切都不过是眩晕产生的错觉,可她明白这里仍然是一个房间。
当下的房间里雾气缥缈,除却脚下古朴的地砖外,每个方向都空旷而浩瀚,似乎大到没有边界。
路潇从衣兜里掏出唇膏,然后握了握手腕上的珠串,用力往前扔了出去,她这一下是认了真的,以她的臂力,不计准头儿,这只唇膏至少能打出六公里远,然而东西飞出去竟然没有发出碰壁的回响,足见这处空间有多宽广。
此时忽然有风捎来一阵酒香,路潇望不穿茫茫雾霾,只能亲自追寻风吹来的方向,不想才踏出两步,雾霭后就描摹出了一个人的轮廓,似是一个披着长发的皂袍男子。
男子背对路潇坐在一张长案前,长案的另一端则伸进浓得的化不开的迷雾里,从男子畅饮欢笑的姿态来看,桌案对面应该还坐着另一位酒客。
路潇走了很久都走不到桌边,就当那影子是海市蜃楼,于是自嘲说:“原来只是幻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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