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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庄文脸上瞧不出一丝变化,一开口还是那以往的语气:“阿海。”他仿佛是在克制着什么情绪,一手攥紧了拳头,最后神情僵硬地说出了一句完整的话。“阿海,你过来大哥这里。”叶海涛怔怔地看着他,瑟瑟发抖着说不清是害怕还是愧疚所致,却也只是瞅着前方动也不动。倒是藤野平急得厉害,暗暗地去摇晃叶海涛的手臂,两眼盯着那对着自己的枪口,不敢挪动半分。“阿海……”林庄文的叹息飘渺而悠远,他轻轻地道:“……你不听林大哥的话了么?”叶海涛忽然一颤,魔魔怔怔地抬起头来。林庄文将目光转向了藤野平,语气更加地柔软,打商量般地道:“阿海,大哥知道你是一时糊涂。你过来认个错,大哥不会怪你。”叶海涛与他相望片刻,又转头去看了看藤野平。一阵寂静之后,叶海涛猛地去把藤野平给推开来。藤野平倒退了几步坐倒在地,难以置信地看着叶海涛艰难拐步走向了前头。他“嘎啊”地发出破碎的声音,着急地向扑上去把叶海涛给拉回来。他踌躇片刻,眼睁睁地看着叶海涛往林庄文那里走去了,心一狠要赶紧扭头逃跑。砰——!一声枪声再次地横贯夜空。藤野平犹如惊弓之鸟般地蹲下来,震惊地回头去看,却见叶海涛不知何时扑向了林庄文,两个人纠缠在一块儿——林庄文挣扎着要把枪给举起来,叶海涛像只疯狗一样地拽紧了他的手。藤野平愣愣地看了几秒,接下来便赶紧从地上蹦起来,头也不回地就往林子里头飞奔而去了。林庄文见那小日本溜了,恨得两眼都发直了,寻着了空隙狠狠地给叶海涛一个肘击,爬起来拽着叶海涛,扬起手来用了十足的力气,往他脸上狠狠地去掴了一个耳光。这一耳光把叶海涛打到地上去了,噗哧地咳了一声,颤动了一下,鼻血就跟着流了下来。林庄文这会儿是气得把自己紧绷的神经截断了,他眼看着那黑猴子隐在山野丛林之中不见人影,满腔的火气顿时凌驾了理智,双眼冒火地看着叶海涛,竟是直接地对他拳打脚踢起来。叶海涛并没有还击,只是两手颤颤地抱着头,任他的大哥把他往死里教训一番。林庄文素来是冷静自持的,以往就是再愤怒也绝对不会上演全武行——尤其是在外头。然而,他自小是受了他那暴躁的书记官父亲熏陶的,天天都要让他父亲抡耳光,稍不顺心就要讨一顿好打,漫漫人生里没有几分的自由与快乐可言。林庄文受了他父亲的教育,虽也安然地成才成人,心理却难免有些不大对劲。不过林庄文做人比他的父亲还成功,能把自己一切的坏粉饰得毫无破绽。然而,他常年来的自制和忍耐,终于在今晚——因为叶海涛的背叛,而脱离了控制。林庄文把叶海涛打得鼻青脸肿了,后来听见了由远而近的脚步声,心想这会儿真是把人给引过来了——当下,他气喘吁吁地看了看地上奄奄一息的叶海涛,眼里闪过一丝古怪的情绪,把地上的枪掖回了裤兜里,直接去把叶海涛给捞起来,抄着原来的小路,鬼使神差地走了回去。林庄文把叶海涛运回了草棚里,自己也是一身泥灰,满头大汗。他这一路吹了冷风,把脑子吹得有些清醒了,然后无故地就觉得有些恐慌——他刚才……就像是爸爸上身了一样。很少有什么能把林庄文吓得方寸大乱的,更何况是这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情。故此,他很快地就从纷乱的情绪之中平静了下来,扭过头去沉默地盯着床板上昏迷的叶海涛。林庄文一直以来,是很爱这个小弟的。确实是爱——那种爱,包含了太多的情感,灌注了林庄文心灵里所有光明正大的一面。打从十几年前,叶海涛孤身一人之后,林庄文认为自己几乎是把这个少年给占据了,完完全全地把他指导成自己称心的模样。而叶海涛就如同他的意愿一般成长,光明磊落,眼里容不得一点污秽,脑筋硬得犹如一颗顽石。林庄文自认很爱对方——甚至能忍痛,让自己的亲妹嫁给叶海涛,一手去操办他们的婚事。尽管,他这样做的意图,不过是要让叶海涛与自己的关系更加地牢固起来,直到坚不可摧的地步。但是,这一切,随着一场无妄之灾,全都产生了变化。他喜爱着叶海涛,常年来一直克制着、避免着这份感情进展到无法收拾的地步。不过事到如今,林庄文不由得要做一番深思了。林庄文心里有太多的疑问与怀疑,而这一切的不安的情绪归结起来,就只剩下了痛楚。他随意地抹了自己的脸,深感挫败地走到床边坐了下来。叶海涛让他打得狠了,鼻青脸肿不说,只看那短发蓬松,胡子勉强刮得干净,可浑身透着一股腥气——单看就像个野人兽类,哪里还有过去那样俊气的面目。林庄文真是痛心疾首了,他思考着叶海涛这样的改变,却怎么也理不出头绪来。末了,他伸手去摸叶海涛的短发,待到内心觉出了不忍,才站起来去外头把急救箱找来。◎◎◎相比父亲林荣盛的狠劲,林庄文那一顿暴打还算是和蔼的了。他原先还觉得有些不安,后来又觉着这事情自己乃是握住了道理,并不值得内疚——叶海涛做出那种事来,若是让军里其他长官知道了,那可是要当汉奸来处置的。林庄文亲自给叶海涛擦药了,干坐着等他悠悠转醒。叶海涛睁开眼侧头看着他,也没说出一字半句道歉的话来,只慢慢地把头给扭开了。林庄文原本决定好好地去与这小弟做一番温和的沟通,瞧他这模样又心生怨怒,不免沉着脸,缓缓道:“阿海,你知道你干了什么?”林庄文有意要去斥责对方,然而叶海涛已经与过去大大的不同了,他似乎已经对这一切无动于衷。林庄文说了没两句话,深深吸了口气后,坐到床缘去,一改严厉的语气道:“阿海……你是不是怪大哥?”他欲言又止地张了张嘴,轻轻地去握住叶海涛的手:“你是不是责怪大哥……把、把你和四妹抛下了,让你这段时候,吃了这么多的苦?”林庄文这话说得赤诚,叶海涛就算是铁打的心肠,也要忍不住回过头去,愣愣地摇头应道:“……没有。”他从来都没怪过他这个大哥,甚至还觉着自己辜负了对方,没这个颜面去面对他。“阿海,这些事情我一时半刻也不能解释清楚。等时局安定了,我再与你说也不迟。”林庄文把口气软了下来,“大哥这样打你,确实是大哥不对。但是,你做出这样的事情来……”叶海涛怔怔地瞅着他的大舅子,两手揪紧了毯子,忽然挣扎着从床板上滑下来,两膝直直地跪在地上。这会儿换林庄文愣住了,足有几秒之后,他才回过神来要去把叶海涛由地上带起来。叶海涛倒是早他一步开口了。“大哥……”他扯着暗哑的嗓子,“我不配做你兄弟了,不配叫你大哥了。我对不起你、对不起素云。”“你在说——”林庄文觉着这话毫无道理,却见叶海涛往他磕了个响头,头一抬起来,便有些魔怔地道:“林、林先生,你、你让我走。我不会忘了你的大恩……!”叶海涛仿佛是哽咽了:“……从今而后,你、你就当我死了吧。”林庄文让那句“林先生”惊得愣了足有半晌,回神之后,两道浓眉都紧拧一块儿了。未料,天注定他要在今日受到一连串的刺激,叶海涛在哽咽地吸了几口气之后,忽然就狠下心来,跪着凑前去抱住了林庄文的腿,开口嚷着哀求:“林先生,我……我知道我欠你的永远也还不了了……我、你、你让我走吧。”林庄文生生让叶海涛逼退了一步,他的眼里尽是不解,只觉着叶海涛嘴里吐出来的话全是那样地莫名其妙,毫无章法!“你、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林庄文压抑着激动的情绪,强作冷静地道:“你要走?你要走到哪里去?你是怕我保不了你?阿海,你、你把我当什么了……?!”叶海涛又磕下了头,带着哭腔道:“是我、我不知好歹,你就让我滚吧……”林庄文瞠目地看着眼前这青年疯癫的模样儿,一瞬之间简直要上前揪住他来问——这究竟是谁?眼前这人还是阿海么?叶海涛泪涕横流,一脸青肿地呜呜流泪,稍瞧一眼便让人觉着不堪入目。林庄文捂着额胡乱思考了一阵,再抬眼去瞧的时候,在审视对方之余,失望惊心得面目几乎都狰狞起来了。他一横心,猛地捏着叶海涛的肩,将他从地上使劲拉起来,沉声低吼:“你要滚,你要滚到日本人那里去了是不是?我先前是这么教导你的,让你去做汉奸?去贪图那些富贵——!”林庄文想到此处,气得一巴掌把叶海涛撂回地上去。“你、你就是这么报答我的?我这十几年来对你还不够好么?你……你……”林庄文猛地抬起脚来,狠狠地往叶海涛的肩上踹去,恨铁不成钢地骂道:“贱骨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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