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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sp;&esp;胡十八自然百般感谢,那牢役在前带领,他和贺言春紧随在后,就见狱中又黑又潮,霉味、血腥味和尿骚臭气夹杂在一起,十分令人窒息。又有人不停发出颤抖的呻吟和惨叫,纵然他久经沙场,到了这地方,也不由有些毛骨悚然。那牢役带他们七弯八拐,过了好几道铁门,这才停下脚,指着其中一间牢房道:“便是中间那屋了。两位有话快说,说完便走,休叫小人受上官责怪。”
&esp;&esp;胡十八应了,却不动脚,却从怀中掏出一个钱袋儿,递给那牢役道:“多谢兄弟通融!些须碎钞,且拿去打杯酒吃!”
&esp;&esp;两人在铁门这边小声聊天,那边贺言春早疾步走到中间牢房,两手抓着铁栅栏朝里看。就见一堆稻草上放着铺盖卷儿,上面躺着一人,不是方犁是谁?
&esp;&esp;贺言春眼睁睁望着他,一时竟出不得声。方犁本是脸朝里躺着,到这时若有所感,猛然回过身来,看见门口有身影,不及辩认,便晓得是贺言春,忙飞扑着爬过来,紧紧抓着他的手道:“你怎么来了?”
&esp;&esp;贺言春把满腔起伏的心思都硬生生压回去,吸了一口气,才道:“凑近来我看看,挨打了没有?”
&esp;&esp;方犁摇头,小声急促道:“并不曾挨打。你太胡来了!你在营里,没有旨意,怎么能私下里回京?明儿就给我回去!……可还有外人晓得这事?”
&esp;&esp;贺言春把手伸进栅栏里,在方犁的脸上身上摸了几把,确认没有受刑,心里这才好受了些。闻言道:“叫我眼睁睁看你受苦么?那不能够!纵然他是皇上,也不成!”
&esp;&esp;方犁忙伸手握住他的嘴,小声道:“怎么什么话都往外说!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你听我说,这事我是受了牵连,纵有罪,罪不至死。你今晚就回军中,别再管了!休把你也连累进来!”
&esp;&esp;报亲人
&esp;&esp;任方犁再是心急如焚,贺言春也不为所动,只朝外瞅了一眼,见牢役和胡十八正在悄声交谈,便飞快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物什,塞到方犁手中,低声道:“皇上问起来,我自然有话回他。这个你留着防身,若有人行歹,只管刺死了再说!过两天我让小殷进来陪你。外头纵有天大的事,你也别管,操心自己就好。你记着!若你性命不保,我独活着,又有什么意思?咱俩要活一起活,若活不了,那便一起死!”
&esp;&esp;方犁见他说得斩钉截铁,便知道他主意已定,万难劝转。只得闭一闭眼,忍下满眼泪意,把头抵在他手上,颤声道:“那你答应我,有事多同旁人商量,别乱了方寸,也别一意孤行,好不好?休为了救我,把许多人的性命都搭进来!”
&esp;&esp;贺言春点头,又叮嘱两句,外头牢役已是催促起来。方犁便把贺言春朝外推。贺言春站起身来,朝外走了几步,又回头定定地看他一眼,这才毅然决然地出去了。
&esp;&esp;方犁眼睁睁看他出去了,这才握了握手中物什,昏暗中见是个小小铁筒,便晓得是兵器坊崔老儿送自己的那把小刀。轻轻一按上头机括,藏在里头的小刀便铮地一声弹出来。方犁忙把刀收了,藏在褥子下头的稻草里。自己呆呆坐着,想到贺言春本就为皇帝忌惮,如今为了救他性命,免不了要和皇帝对着干,到最后只怕不可收梢。思及此,一边恨自己为什么要多事,一边越发忧心忡忡。
&esp;&esp;不提方犁狱中忧虑,且说贺言春出去后,路上便嘱咐胡十八,让他尽早设法,将小殷和小丁两人安插进来,在方犁身边做个牢子。胡十八担了一路的心,只怕他说要领兵劫狱,如今见不过是要安插进去两个人,心里大大松了口气,忙回去打点不提。贺言春便又回了方家,草草歇了一夜,第二天就进宫见皇帝去了。
&esp;&esp;这日皇帝在殿中和大臣们议毕了事,众人刚散了,徐内侍便上前禀报,说是大将军从北边回来了,正在殿外求见。皇帝倒也不意外,让老徐把人领进来。等贺言春施毕礼,皇帝端着盏茶,眼皮搭拉着,轻描淡写地道:“马上要出征了,怎么好端端的回京来了?”
&esp;&esp;贺言春跪坐在皇帝对面,闻言抬头看着他,道:“皇上想必知道,臣为何会匆忙赶回来。”
&esp;&esp;皇帝本以为他无论如何都会找个借口搪塞一下,谁知竟是这样的直截了当,顿时也有些发怔,手里端的那盏茶停在半空,半晌才落到桌几上。
&esp;&esp;皇帝本想要发作的,但最后只是笑了笑,笑容有点发苦。他轻叹了一声,才道:“难道竟连你也觉得朕做错了?竟连你……也觉得这告缗令祸国害民?”
&esp;&esp;告缗令执行以来,那些富商大贾们所罚没的钱财,别人不知道,贺言春心里却是清楚的,大半都充作了北征的军费。因而皇帝此话一出,大殿中一片静谧,落针可闻。
&esp;&esp;贺言春和皇帝相互对视,--这已然是僭越了,毕竟坐在他对面的,是这个国家的帝王,从来没有人敢这么直视着他。但皇帝奇异地没有感到被冒犯,这一刻,他在贺言春眼中,看到的只是坦然和平静,甚至还有一丝丝悲悯。全大夏最有权势的两个男人,就这么相互看着对方,好一会儿,贺言春才道:“皇上,您没有错,只是太心急了。”
&esp;&esp;九月的风从殿外吹拂进来,带着些许微微的燥意,贺言春扭头看着窗外树荫,缓缓道:“臣曾听人说过,治大国如烹小鲜。臣于治国一道无甚见识,做饭倒是有过很多次。饭菜好不好,全在火候二字。火候不到,夹生难吃;火候过了,焦糊难咽,二者皆不可取。”
&esp;&esp;皇帝垂着眼皮看桌上的茶,闻言又笑了笑,道:“朕没有看错你,果然是不世之良材。大夏有你,何其幸运啊!”
&esp;&esp;贺言春也淡淡笑了笑,道:“皇上言重了。治大国有皇上,用不着臣操心。臣平生所愿,只不过是为心上人多做几顿饭罢了。还求皇上成全!”
&esp;&esp;皇帝没说话,只拿手指在茶盏上轻轻摩挲,半晌才道:“你刚才说朕心急了,想必也知道,朕为什么会急。匈奴一日不平,我便一日心中不得安宁。这事,我可就全靠你了……”
&esp;&esp;贺言春垂眼看着自己双手,好一会儿才应道:“回来之前,臣已经同部下将士商议了,预备九月底出征。”
&esp;&esp;“好!”皇帝端起茶盏抿了一口,又不紧不慢地道:“至于朱彦、方犁等人究竟是结党营私,还是被人诬告,自有廷尉府的人去查证。朕固然不是什么心慈手软之辈,却也不会平白冤枉了好人。……我也不留你了,营中也少不得你,你京中呆两天,便尽快回去罢。”
&esp;&esp;贺言春垂首应道:“是。”说着缓缓起身,走了两步,复又回身跪下,朝皇帝端端正正磕了一个头。
&esp;&esp;皇帝有些愕然,道:“什么意思?”
&esp;&esp;贺言春抬起头来,望着他道:“臣多谢陛下知遇之恩。这便去了。”
&esp;&esp;说着起了身,退出殿外,转身大步出宫去了。殿中皇帝心里却颇有些不是滋味,手指在茶盏上摩挲了好久,才问徐内侍道:“他那究竟是什么意思?”
&esp;&esp;徐内侍打从领贺言春进殿的那一刻起,心就扑扑地跳,就怕这两位在屋里吵起架来。皇帝这些年来脾气越来越坏,大将军外表虽恭谨平和,其实也不是个善茬儿。这两位若闹起来,那还得了!如今徐内侍见大将军非但没争没吵,还简直称得上心平气和,心里不由万分感激,闻言忙道:“嗐,这是大将军知好歹啊!奴猜想着,皇上这不是让将军去伐蛮子么?这一去,回来时可不又是军功在身?大将军人前显贵,靠的是谁啊?靠的不是咱皇上知人善任么?他饮水思源,忘了谁的好,也不可能忘了您的好儿哇!临出征前给您叩个头,那不是该当该份的么?”
&esp;&esp;皇帝没说话,只若有所思看着窗外,也不知在琢磨什么。好半天才又突然问:“他人呢?走了?”
&esp;&esp;徐内侍忙朝外头侍伺的小黄门使眼色,那小黄门跑进来道:“回皇上话,大将军从这儿走后,我瞧他停了一停,又往娘娘宫中去了。”
&esp;&esp;等贺言春到凤翔宫时,皇后早等着他了,一听人传,忙让他进殿来。觑着他脸色,不像受过斥责的模样,那心里便落了大半,几步过去执着他的手道:“前儿不是说,你马上要出征了么?怎么好端端的回京来了?”
&esp;&esp;贺言春听着这话,莫名耳熟,便笑了笑,道:“回京来看看就走。”
&esp;&esp;说话间,两人进了殿,在席上坐下,宫人早端了茶水点心上来,皇后嗔怪道:“怎么这样胡来!当心他责备你!……来,这是前儿我才让他们做的酸枣糕儿,你尝尝。我吃着觉得就那样儿,比不上当年阿娘做的,可惜再吃不上她老人家做的糕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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