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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摘掉鼻梁上架着的宽面太阳镜,对着海面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还是这个味道……跟小时候一样。”叶家珩不是z市人,虽然对这片海域有所耳闻,但是却始终未来一游。有限的几次前来,也是陪着客户到了海边的度假别墅区里,几乎从未踏上过沙滩。秦恕选的停车地方是在那处度假区的侧后方,抬眼望去,除了一片海蓝和金黄色的交织,就只剩下了瓦蓝色的天空。叶家珩看着秦恕一屁股坐了下去,犹豫了一下,自我安慰着衣服该换人该洗澡的话语,在他身边坐了下来。被阳光暴晒了一天的沙子带着不低的温度,隔着西裤的布料,仍然有一种灼意。秦恕看了一眼又皱起眉的叶家珩,忽然间就玩心大起。他伸手随意指向了天空的某处,煞有介事地说,“快看,洲际中子导弹!”叶家珩尽管带了一脸黑线,但是还是反射性地望了过去……结果被人按住肩膀就压了下去,结结实实地压倒在了沙滩上。而他的第一反应竟然是“头发里全进了沙子太糟糕了……”天很蓝,风有点儿大,身下的沙子带着烫人的温度……偌大的沙滩上在下午五点多的光景时,出乎意料地空无一人。叶家珩下意识地眯起了眼睛,但是还没等他说出来什么刻薄之语来,压着他的男人就已经起了身,还体贴地把他拉了起来,连给人拍沙土带摸人吃豆腐地一箭双雕了个来回。秦恕抬起手来,用手指帮叶家珩理他一头细顺的发丝——这个动作太过于亲密和暧昧,以至于让动作的承受人下意识地避开了少许,但是在想到没有人旁观时又硬生生地止住了离开的冲动。秦恕笑着看着他,心里想:还真是像一只猫咪……高姿态的冷淡、随处可在的别扭、不熟悉的时候能冲你毫不犹豫地亮爪子,熟悉了以后也会条件反射般地戒备着你。这样想着,他就说出了刚刚心里的话,“像刚才那样子地把你压倒在沙滩上,是我一到这里就有的念头。”然后,他不等叶家珩面色冷下来,就紧接着说,“我小时候,经常一个人来这里。”小时候……难道是在那个时候……?“你也知道,我家跟别人家比较不一样……”秦恕把挂在衣领上的墨镜拿了下来,咬住一只镜腿懒散地说,“我在六岁前一直是跟着梅小姐的,她一个单身女人带着一个小孩子,其实真的很难……虽然她很要强,而且当时并没有少了我一点同龄人该有的东西,但是到了上学的年纪后,还是难为到她了……我当时没户口,入不了公立学校,私立贵族学校开出的价格又不是那时候的她能负担得起的……左右无法的时候,我老子来找了她,说儿子是他的继承人,会给我最好的生活条件和学习条件……几次三番,几下决心,梅小姐就让一直跟着她的姆妈带着我去了我老子家,她一个人乘船去了美国……秦姨不太喜欢我姆妈,再加上姆妈她身体不太好,又担心梅小姐独身在外会不会太过艰难,所以照顾了我两三年后,就郁郁病重了……那会儿年龄比较小,有时候想妈妈没办法了就会来这里,总觉得她会突然乘着一艘船出现在我面前……所以,直到现在,看到这片海,还会觉得很亲切。”叶家珩听到他用一种慵懒松散的语调说出这些话,心里就像是渐渐起了皱褶,一层层地堆积在所有的空间里,一阵阵的压抑就愈演愈烈……他一开始对秦恕的看法并不很好,定义来定义去地总是脱不了“趁人之危”四个字——这不仅仅是那次的一夜情,而且是针对此人一贯被风传到闻名的行事风格,总是打蛇七寸、打人打脸、一击得手、手不留情;后来看法虽然略有改观,但是仍觉得此人不过是一个纨绔子弟、太子党人——有多少人凭借着自己的辛苦能力还做不到应有的位置,但是偏偏就有另外一些人因为一出生就带来的优势,平步成功;再后来因为他的大献殷勤和死缠烂打弄得摆脱不得,但是却也因为这种不堪其扰而多少有种心安之意——没有谁愿意孤独地终老一生,人类总是比自己想象得更容易寂寞,寂寞到一点点的温暖都足以照亮漫长的岁月中的孤寂;再现在……秦恕把墨镜随意地塞进衬衫胸口的口袋里,很是放松地舒出了一口气,“一直以来,我都想找到能让我说这句话的你……家珩,你愿意和我一起照顾梅小姐吗?”——这算什么?告白吗?那之前的那些话……又是什么……叶家珩没有回答,沉默不语地看着不远处的海浪一波接着一波地涌上来,在海岸上扑打出细碎的白色泡沫,再跟着潮水一起快速地退下去,周而复始。“你今天好像很不爱说话,”秦恕放平了身子再一次躺了下去,从背后伸手过去,环搂住好像连脊梁都在僵硬的男人,“是因为梅小姐让你敬那一杯酒?……她总是做事情很随心的,有时候难免会忽略到别人的心情;但是,总归是好心……”叶家珩慢慢地转过身去,看着平躺在自己身侧的男人。他的眼神里有一种很模糊但是很沉重的东西,以至于让正在侃侃而谈的男人下意识地止住了话语,轻唤了一声“家珩?”“刚才,你母亲对你父亲说:他一点都不了解她……秦恕,你也是,你一点都不了解我。”他像是在自嘲一样地笑了笑,“在你眼中,我是个什么样的人?……衣着光鲜,有着一张说的过去的脸,做-爱时会不知羞耻地表现出来淫荡……你还了解我什么?凭什么觉得你需要和我在一起?”“别拿我跟我老子比,我跟他不一样。”秦恕紧了紧手臂,觉得环在臂弯里的腰肢很是纤细,纤细到甚至能够感触到硌人的骨骼,“家珩,你要相信我,我比你想象的还要了解你,而且比你想象中的要喜欢你……”叶家珩拂开了他的手臂,,“我根本没有你想象中的那样好……一个合格的下属,一个孝顺的儿子,一个尽责的大哥——是这样的吧?大家都是这么认为我的吧?……其实,都是骗人的。”他抬起手来指了指自己的心口,“其实,这个人远没有这么好。”他边这么说,边笑了起来,笑声渐渐地从小到大,“我这个人啊……把大家都骗了,是不是很有意思?”他好容易才止住了笑声,“……是我毁了这个家。”八月底的夏末,从六点的时候,就已经开始了落日。金黄色的阳光转成了橘黄色的柔和,然后天色从最遥远的一角开始暗淡下来,广阔的空间中的光影斗转,很自然地就有一种蓬勃的壮大感。眯起眼睛看着远处的海天一线,叶家珩突然觉得自己在这种日落的景观前,被比衬得是那么渺小,“……叶家临小时候,其实我很讨厌他,有时候都觉得是一种讨厌到恨不得他立刻消失的丑恶感情——他出生的时候难产,我妈就在我面前扶着门框昏倒在地:痉挛、抽搐、大出血……产前抽搐外加早产,整条命差点儿扔在了医院里。他出生时,才不过7个月大,那张脸还没我手心大,小鼻子小眼睛的,还缠人缠得不行,让人厌烦……我爸妈总觉得出生时亏欠了他,凡事都宠让着他,宠得无法无天……要学音乐一声,上万的钢琴都往家里抬,学了两天后又闹着老师不好不要学了,然后也随着他说不学就不学……我那时候真的很讨厌他,讨厌到他在身后跟着叫‘哥哥’都不理不睬,再叫就推搡他到一边去……我爸出事那年夏天,家临本来是求着我送他去参加一个夏令营,我理都没理他,抓起篮球就出了门。结果是我爸推迟了正在召开的会,开车去送他……然后就出事了。本来那车撞过来的是副驾驶的位子,我爸硬扭了车头过去,还扑在了家临身上……那天,如果我去送了他,根本就不会出这种事情,即便出什么事情,死的也会是我……”秦恕从背后抱着他,那种姿势和力度是能够把人嵌到怀里的用力,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一根稻草——只不过,成为稻草的那个,是自己。但是尽管是这样重的力道被抱着,他仍然能感受到怀里的人在一个劲儿地发颤,怎样用力都止不住。“现在你知道了?”叶家珩低着头死死地咬着自己的下唇,“我就是那样子一个自私心冷的人……甚至在听闻父亲出事的时候,还恶意地去想怎么去死的不是弟弟……是不是很可怕?很恶心?很没人性?……家临那年好像还不到10岁,从被救起后,就一直哭哭啼啼,到父亲的祭礼时,更是哭到哭都哭不出声音——那时候,是我妈一个人撑起了所有的事项,从公安局到殡仪馆到市政府再到……她是一个家庭主妇,从来都是生活在我父亲背后,一下子被推到了前台,悲伤的时间都不给她留一分一毫,还要强打着精神安慰我。我现在都记得她对我说过的话,她说‘你爸爸只有你和家临两个孩子,不要怕,我一定会把你们带得好好的。’……可悲的是,直到我爸爸去世,我才意识到,这个世界上,也只有我和弟弟的身体里,还流着他的血。只不过,好像知道得太晚了……现在我给你说了这些,你知道我是个什么样的人了?还会说什么表白的深情话吗?会不会觉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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