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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晦道:「自然是阿父操心。我朝开国虽不久,人才辈出,就是王谢世家,也不少俊才;刘家小儿,出身巷陌寒门,侥幸得登帝位,实则未必配得上我们陈郡谢氏的女郎。」语气中颇有些洋洋的声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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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宴约在申时,然而众位近臣入宫良久,肚子已经饿得咕咕叫,尚不见皇帝刘义符的身影。谢晦凝视着脚下的方砖,默然沉吟,一旁与他素来交好的同僚——司空徐羡之悄悄凑过来道:「后面又出了事情。」
谢晦左右看看,轻声回应道:「我猜也是。陛下……」却讳莫如深,不再往下说,脸色不由沉了沉。循着烛光望去,不远处立的是大将军檀道济,这人跟自己年岁相仿,看上去却要老得多,平素不大言语,笑起来却很爽朗。
先帝刘裕马上打天下,从巷陌间的一名无赖儿郎,从着军功,一路扶摇直上,最终执掌兵权,废黜晋朝司马氏而自立为帝,国号为宋。谢晦与檀道济便是刘裕的左右手,不光兵临天下,都是极工谋划的人,且文字也各有胜擅,特为刘裕倚重。刘裕临终之前,谢晦与檀道济丶徐羡之丶傅亮同为顾命大臣,辅佐新皇帝刘义符。恰逢乱世,刘宋只是偏居江淮之南的一隅,北方雄踞着鲜卑魏朝,再北则是柔然丶夏丶北燕丶北凉诸国,天下未靖,年轻的皇帝不能不倚重这几个朝臣。
等了许久,内里宦官来传旨意,说皇帝身体不适,请各位大臣自用酒饭。谢晦等人磕头谢恩,饭毕退出宫门,徐羡之才摸着肚皮道:「没吃饱!最厌这样的酒宴了,今日席面上,怕只有檀道济那个家伙吃饱了。看他目空一切,只顾吃饭的样子,我也看饱了。」
谢晦笑道:「上我家找补一顿?」
徐羡之也笑道:「正有此意!这几日下棋,还没有找到过瘾的对手,倒是想起了你家三娘子,趁还没有定亲,再让我和她对决两局!」
谢晦道:「你不过是瞧着小女愚笨,好多赢两局,扳回面子吧!」徐羡之笑道:「得得!谢公智慧,我们岂有不拜服的道理?先帝都夸你是玉人,我们白在后头给你垫背而已!」
谢晦不由大笑,虽已三十馀岁,然而他面白如傅粉,眼睛明亮若晨星,姿容清俊,行止典雅,容貌似弱冠少年,只是眉眼间神色,毕竟战场朝堂,历尽起伏,已不是弱冠少年的纯净。两人策马在建康通衢大道上缓行,谢晦喜好魏晋名士风格,下了朝堂,便换上宽袍博带,骑在马上,缥青色丝衫在风中飘起若翻浪一般,果然其人如玉,连徐羡之都不由惊叹,这样美姿容的男儿,当年又是如何在血肉横飞的沙场上指点江山丶挥斥方遒的?
没有多久就到了谢府,早有苍头提前回府,吩咐置办酒饭。两人翻身下马,谢府管家谢零跪下回复道:「家宴已经备好,请两位郎君略用些。」谢晦微微颔首,含笑对徐羡之道:「薄酒麦饭,怠慢尊客了。」
徐羡之笑道:「中书令家中的麦饭,外间绝无仅有,倒是我沾光了。」
三世长者知饮食,谢府的酒饭哪怕只是便饭,也花费不赀,两人席地而坐,先饮的是新酒,酒上还有未曾滤尽的细小绿蚁泡沫,然而入口甘醇,徐羡之笑赞不已,少顷食器端了上来,果然是麦饭,然而粒粒匀尽,光泽如珠,入口不似一般麦饭粗糙,而是细润如酥。菜品亦不算多,亦没有猩唇驼峰之类珍馐,只是样样精致,极对火候。
徐羡之大快朵颐,之后摸着肚子道:「饱了,吃得舒服!宫中食材虽然贵重,却没有宣明(谢晦字)你这里的得味。陛下说起来讲究,然而到底年纪太轻,又为先帝盛宠太过,我想着天下情势,又想他的那些幼稚举动,心里惶惶然……」话到口边,毕竟有所警惕,徐羡之把后面的话咽了下去,瞥眼看着谢晦。
谢晦容色不动,唇角依然是微微上翘,似乎带着浅笑,目光下视,仿佛在看盘中菜肴,长长的睫毛挡住了目中冷冽的光彩,片刻后他抬起头,对身边侍女道:「我也饱了,把食案收拾掉,烹一壶茶来。然后俱到门外伺候。」
等侍女出去,谢晦才抬起眼睛,道:「宗文(徐羡之字),你可知道今日后头什么事?」
徐羡之叹道:「小皇帝荒唐,皇后是旧朝的公主,目高于顶,两个人彼此看不惯。皇后嫌陛下荒嬉无能,陛下又嫌皇后絮叨多话。这几日想了个新玩法,与歌伎在天渊池里泛舟嬉戏。皇后前来相劝,两个人吵到不可开交——我想着这副模样,又是要失笑,又是心里着急:天下现在是这副模样,他做皇帝的连夫妇和睦的垂范都做不到,将来我们想收复故土,谁又肯给这样的陛下卖命?!」
谢晦摇摇头说:「陛下在先朝众皇子中倒是年龄居长,行事却不如下头几位端谨,庐陵王和宜都王都是跟着先帝在沙场上磨练出来的,年纪都不足二十,然而待人接物,都老到得很,也从不闻家室里有什么不谐。」
徐羡之沉默一会儿道:「庐陵王未必有帝王相。」
谢晦瞥眼看看徐羡之,恰好徐羡之也在看他,徐羡之见谢晦半日不说话,自己接着说道:「庐陵王刘义真,于我有家仇,若是我们要扶植新皇帝,刘义真当杀。」谢晦见他说得那么直白,脸色一时有些青白,手中握着的茶盏被捏得牢牢,半日才听到谢晦道:「废黜皇帝,可不是玩的!」
徐羡之冷笑道:「主弱则臣强,当年先帝得到司马氏的禅位,不正是如此?如今史家笔下,难道会说他得位不正吗?」见谢晦唇角一动,没有说话,神色间颇有不然之意,又补充说:「当然,我也没有不臣之心,先帝命我们四人为顾命大臣,亦是为了我大宋国祚绵长,如今有这样一个荒嬉无道的皇帝在上,又有四围铁骑虎视眈眈地瞧着,若不遴选出堪当重任丶杀伐果决的新皇帝,只怕我们也有负先帝嘱托罢!」
如若废帝,必杀之;如欲越过次序立三皇子刘义隆,必杀二皇子刘义真。谢晦暗道:先帝刘裕,终不愿自己子孙死于大臣之手。然而「主弱臣强」的话着实打动了他,谢晦虽在朝中也踞高位,只是除了禁中御林军数千人马外别无兵权,若能镇守一方,执掌兵符,说不定也是建功立业的大好机会,自己平素多被人夸仪容俊美丶诗文高妙,可有几人知道自己饱读兵书,意欲在沙场开疆拓土丶一统中原?
想着,脸上不由有得色,徐羡之知道说动有用,笑道:「兰修娘子睡了没?请来与我下一盘吧!」
作者有话要说:
☆丶荡生涟漪
谢兰修进门,棋枰已经摆好,徐羡之手执白玉雕琢的棋子正在含笑等待。谢兰修笑道:「徐叔父又来赐教!」
徐羡之看着眉目轻灵,品貌颇类谢晦的谢兰修,笑道:「小娘子越发出落得好了,谢家玉树,又生芝兰,只不知道这样绮年玉貌的娇娃,将来会花落谁家呀?」
谢兰修有些生气,扭着身体拉着谢晦的衣襟:「阿父!你听徐叔父说什么瞎话呀!」
谢晦宠溺地拍拍女儿的脑袋,对徐羡之道:「兰仪定给了彭城王,上次太后说新野侯年纪相仿,人也颇俊秀,想把兰修说给新野侯呢。」徐羡之插嘴道:「新野侯不过是幼嫩的娃娃而已,读书也不大读得进的,空有皮相!封地虽不算远,可素来是贫瘠之地,何苦来哉!不如许给刘义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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