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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很简单,寥寥几言,说宝如在宫里就曾呕吐,晕厥,让秋瞳提醒宝如找郎中替自己诊诊脉。长安城遍地是贼,但任是谁,也没有尹玉钊这般难杀。况且,他似乎是真心实意的待宝如好,而他的目的,似乎也不是那份血谕,或者宝如这个人,那他究竟是为什么呢?季明德无声苦笑:不会和李少源一样,也是为了爱吧。爱这东西,说不清道不明,却是世间最难用理智来解决的问题。更何况,昨天他还和宝如单独相处了至少一个时辰……季明德不敢再往下想,起身进了卧室。宝如自打知道自己有孕之后,便成了一只只会打盹的倦鸟,才不过转眼的功夫,她已经蜷在床上打瞌睡了。她身上不过一件白纱质的对襟长裳,绣鞋还在脚上,纱裳大约是叫风撩起的,露出下面墨绿色的洒腿裤来,小屁股绷的圆圆紧紧,两条细腿,交在一处。此时天热不好关窗子,他轻轻拉开床屏,自己也躺到了里头。季明德白日自来不睡觉的,连着忙了两日,闭上眼睛脑子里皆是昨日的画面。昨夜三更,着野狐和稻生两个拉来一模一样高的架子,就像昨天一样,和两个小子在两仪门前试了很多次,想要跃上城楼,却没有有一次成功过。两丈是二十尺,便有稻生和野狐相助,他打小儿提气的轻功,二十尺的高度,他跃了许多次,还是跃不上去。此时再回想,他仍不相信自己能借助那两个小子,于迎面而来的箭雨中毫发无伤跃上城楼。是否冥冥中真的有神助力,那一跃而起的片刻,果真有不可测的力量,提了他一把?在关山中被剁掉脑袋的那个夜晚,随着他一个个斩掉的,血喷扬天,像泄了气的球一般滚落的脑袋,正在慢慢淡出他的记忆之中。此时躺在床上,季明德渐渐觉得,前世只是一场梦境。那个蜷缩在床上,怀抱着陶罐闭眼一口口往外吐着临终之气的宝如的脸,他已有些记不清了,便忆及,心中也不再有那叫他哽噎,抽畜,呕吐都无法吐出的悲伤。反而是手起刀落,剁掉李代圣脑袋的那一刻,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无与伦比的快感。就像踩着野狐的脑袋跃上城楼一般,只要他手腕够狠,如今这混乱的朝堂,还有那个王座,终将会在一场又一场的混战之后,属于他。届时,他的小季棠,出生便可以做公主。她会睁开她的眼睛,听他讲熊叔叔和爸色一起杀人劫道的故事吧,天知道她的眼睛得有多漂亮?季明德觉得自己可以有三辈子的耐心,把两生化成一个个有趣的故事,全讲给季堂听。他本是闭着眼睛,薄唇笑弯,两颊勾出动人的酒窝来。忽而觉得眉心有些痒,睁开眼睛,恰是宝如圆潞潞的大眼睛,睫毛忽闪忽闪,正在望着他。季明德将她揽了过来,柔声道:“既困,咱们一起睡会儿?”怀孕便有一点不好,暖暖甜甜的小媳妇儿怀里搂着,他却至少至八个月的功夫,不敢造次了。偏宝如无意识,不知道一个男人在将自己叔父的脑袋砍掉,当球踢过之后,满腔的躁动无处可泄,一燃即起,犹还在他胸膛上无意识的划着圈圈:“今日你可曾见过尹玉钊,他可还好?”她手顿了顿,季明德捏过来,揉着她继续划着圈儿:“我出宫时,他也出宫,跟齐国公回家了,你为何有此一问?”宝如咬了咬唇,道:“他是为了给我找郎中,擅离职守,才叫李代圣有机可趁,抓了皇帝的。齐国公二十万人无声无息前来勤王,昨天本该杀了爹,一举夺下辅政大臣一职,可尹玉钊做了错事,我怕齐国公不会放过他。”季明德攥着宝如手的那只手明显一紧:“我听说,他昨天将你关在城墙下的小屋子里,整整一个时辰,那屋子里我也进去过,无窗户,不通风,又热又闷……”她怀着身孕,他不好检视,但直觉以尹玉钊那样四十岁的老妇都能下手的人,怕他昨天要对宝如不利,若非如此,她怎么可能会昏厥?会不会,宝如就是叫他强行关在那屋子里,并且侵犯过,才会晕厥?“你捏痛我了。”回过神来,季明德松了手。宝如一只手叫他捏出明显的青痕来。她道:“你想那去了。昨儿若非尹玉钊,我就得和命妇们挤在偏殿里,也许早叫人踩死了也不定。他算是救了我一命呢。”她疾然转身,留给他个瘦瘦窄窄的背。阳光穿过床屏,细细缕缕洒在她圆圆的小屁股上,季明德心说怪了,她便生气的时候,那点圆圆的小屁股亦可爱无比。“他说,他非是我姨娘的异母弟弟,而是她自己生的孩子。”默了许久,宝如将尹玉钊讲给自己的那些话,讲给季明德听,讲完,又道:“所以,他也不过个可怜人罢了。”季明德两只漆黑的瞳仁停在眶中,一动不动,就那么定定的,躺着。当初,季明德是在秦州接手的同罗绮。自他接手之后,因手下皆是少年,无人辱那妇人,一路上余飞和坎儿几个还待她颇好,她闲来也与他们聊几句。她确实曾说过,自己此生便死,也决计不要见齐国公尹继业。贼若走空,不如去庙里当和尚。土匪要行起善来,离死也就不远了。更何况,秦州道上的匪,也是讲声誉的。季明德既接了这趟差,就得把人给送到凉州都督府。所以在同罗绮一遍遍恳求他放了自己时,他才会无动于衷。那个妇人,确实和宝如生的挺像,但比之宝如的憨稚,又别有一种成熟风韵。她就像个从容不迫的长姐,或者母亲。魔鬼在翻越乌鞘岭时山路难崎曲难行九月的初秋天气漫天风雪。过山即是凉州季明德搭了帐篷给同罗绮避风雪自己和余飞坎儿三个坐在山崖下避风雪。那妇人就有如今宝如的傻劲儿帐篷明亮亮照着她的身影,她将只金簪子折弯,努力往嘴里填着妄图要吞金自杀。余飞和坎儿两个睡着了,季明德进了帐篷,一把夺过那把簪子劝道:“夫人这又是何必?”同罗绮笑道:“那壮士就行个好放了我这条贱命,可好?”季明德道:“睡吧。”同罗绮忽而一把扯开衽口低声道:“壮士我有个女儿会在秦州等我的。你便将我扔在这雪山之中我也自信自己可以走得出去。天下男人想图个什么你只要不嫌弃我老,也可以你来,睡过之后便用雪埋了我可好?”季明德回头看了一眼,转身压严帐篷,抱着砍刀蹲守在外,就那么,守了一夜。果真说遇到雪崩,她葬身于雪山之中,其实也并非不可以。只怪那时的他还年青,戾心太重,总觉得一件事该有始有终,次日也是看她可怜,赐了她一味砒霜,却终究没有救她一命。如今再想,一个女人,明知自己于女儿来说,是个软肋,把柄,却只能被凌辱,只能任自己被送到仇家手中,成为女儿的累赘。其恨不能求死的心,当真是悲苦万分。事实上同罗绮被送到大都督府,在府门外大骂尹继业,叫他按着脑袋往那石狮子上撞时,他就在远处看着。季明德一生坏事做绝,唯独此事,两辈子心中都洗不掉罪恶感。只是在他看来,上辈子叫人横刀剁了脑袋,报应就该一笔勾销,这辈子季棠还是颗小芽苗儿,他便杀光天下所有人,这世界上只剩他和宝如两个,也绝不会比宝如先闭眼,留她在人世。说到这件事,他就无比庆幸自己杀光了所有知情者,只要宝如不知道,蒙蔽她的双眼,这辈子,她就不会离开他,会跟他好好的过下去。许久听不到季明德说话,宝如转过身来,便见他盯着自己,黯沉沉的眸子一动不动,也不喘息,仿如死人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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