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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药来了,敢喝不敢?”“良药苦口,你一番好意,我怎能不领情?”听得出眉眼传情。她摔手进屋,把自己埋在柔如青丝的床上,一抬眼,黑漆描金床板上画的是娥皇女英。花非花怔怔望了两眼,兀自摇头,长长吐出一口气,心已平了,索性丢下心事,倒头大睡。虽有说放便放的本事,梦里却不得安宁。见到他赶路时,始终与胭脂同乘一骑,搂搂抱抱亲热异常。她一人孤零零跟在后面,好生落寞。心里一急,她的眼就睁开了。第一眼触及的竟是他的脸,正对着她叹气,“你呀,真不小心,坐着睡了,也不盖被。太累了?”她坐直了身,笑道:“怎么不陪人家,倒有工夫瞧我?”说完发觉话里不是味儿,脸一红,才看到身上正披着层被,暖暖的。“她睡了。你别像她,病了我可忙不过来。”江留醉想到郦伊杰不觉叹息,这一路上走来纷乱不断,好在有花非花在旁。“只怕我这庸医想生病也难,打小就没人管,练炼出硬命一条,想死都不容易。”他新奇地瞧她,“奇怪,认识你至今,你从来没如此说过话。”“这样说话又如何?”她纹丝不动的脸始终没有笑意,反带了倔强倔犟。“很呛。”他耳朵里辣辣的,然而这句仍有玩笑的意味。她淡淡地说道:“一个人不可能只有一个模样,难道我随时随地都该不瘟不火、不痛不痒?”他愣住了,不知她为何突然激烈。昔日她的挥洒自若让他钦佩欣赏,而眼前这微愠执拗的脾气亦有可爱之处。哪个样子更好?他说不上来。“我要歇息了。”花非花翻身朝内,下了逐客令。一时摸不清她心里所想,江留醉只好悻悻地退出去,满腹不是滋味。唉,女人心思。出门时沾到缠绵细雨,天变脸甚快,仿佛有点小姐脾气。他扑哧一笑,回头对屋里的人叫道:“天要下雨,你要生气,我懂啦!一会儿再来看你。”出得屋来,想起金无忧是为嘉南王府的失银案病逝,顿生悲戚之情。寻了酒菜,他一个人在廊间烧起纸钱。嘉南王府的家将见他是陪康和王来的,也不拦他,只是嘱咐除了大道外,别的小路一概不要乱走。江留醉心知王府机关是断魂亲自打造,不敢造次,喏喏称是。阴雨绵绵配上他哀戚的心情倒也适合。他烧了片刻,哭了一场,见时候不早,一个人落寞地往回走。穿过长廊,不经意间听到旁边屋里一个家丁问身边的人道:“王爷平日吩咐的药还煎不煎?”他没注意,继续走,顺耳听到一人接口道:“王爷不在,煎了药谁送?!还是不煎了罢。”前面那人笑嘻嘻地答道:“也不知前阵神医来,是给谁看病……”另一人道:“噤声!王爷不是不许说这事么?”那人嘀咕道:“好在王爷不在……”江留醉的脚立即被钉在地上。嘉南王无痛无病,还能和郦逊之打上一架,这药自然不是煎与他喝。为何嘉南王不在府上,家丁就不知这药该送与何人?唯有一个解释:送药的是嘉南王自己!能让嘉南王亲自送药,这人的身份真是不简单。江留醉忽地想起白天见到的金无虑,总觉不对。细想一阵,不禁自言自语道:“怪哉!”说完一惊,为什么当时不多问两句?闻说金无忧、金无虑两兄弟虽然身份天渊之别,却丝毫没减了兄弟情分。两年前金无忧擒拿洞庭湖十五家凶杀案主谋于淮海时不慎中计被擒,是金无虑独闯于淮海的逍遥帮,一个人将大哥救了出来。是了,金无忧刚过世不久,金无虑是性情中人,怎会毫无悲容?他不由有个大胆的念头,跑到那两个家丁面前,问道:“王爷平日里吩咐煎的药,方子可否拿来让我瞧瞧?”两个家丁狐疑地看他一眼,一人道:“我没见过你,你要那方子做作什么?”江留醉灵机一动道:“我是给康和王跑腿的。康和王家里有人得了怪病,嘉南王说这药方可能有用,特意叮嘱康和王过府时来拿。”那人松了口气,从衣兜里摸出张纸道:“你拿去吧,反正我背熟了。”江留醉如获至宝,取了那纸就往花非花处赶。到了门外,见房里漆黑一片,犹豫了一下,轻敲两记。花非花很快打开门,衣衫齐整,显是未睡。她看也不看他,径自取了他手里的药方,读了两行便道:“谁受了重伤?”“这方子医的是重伤?”“这药方解毒化淤,止血通络,治的该是毒掌之类。”花非花依了药方念道:“赤勺三钱,红花一钱,生地四钱,当归一钱,白芍四钱,川芎二钱,生大黄一钱,黄柏三钱,血余炭三钱,生侧柏叶三钱,地龙一两,野菊花一钱,血竭半钱,山慈姑一钱,白术三钱……那人不仅中毒,还有很重的内伤……”花非花说到此处停了,犹豫道:“难道是红衣下的手?”“正是!”江留醉明显兴奋起来,“你也觉得是对付红衣的阴冥玄寒掌的?”“我说不准,但这方子倒像出自我花家,怪了。”花非花沉吟,“如果开给金无忧,救他性命并非不可能。”她的反应极快,一想便想到金无忧。“你叔叔弹指生听说前几日在嘉南王府!”江留醉越来越觉事有蹊跷。得出如此结论,花非花也睡不着了。“去康和王那里看看。”她说,“明早他老人家要上路,如果嘉南王有何交代,会在今夜安排,我们或许能瞧出端倪。”得知金无忧有可能尚在人世,江留醉喜上眉梢,几步跨出花非花的门去。她一把拎住他的衣袖,提醒道:“小心!嘉南王府藏龙卧虎,我们谨慎些好。”江留醉想到丁鼎诸人,又记起小童曾说过,那些信物是不用偷的,心底里冒出一丝凉意,道:“我们去偷听,不大好吧?”“我只怕嘉南王此行不妙。倘若他临走吩咐了康和王,你猜万一他有事,康和王会如何?”“这案子怎会牵连如此之广!”江留醉苦恼地说,“朝廷里几个王爷涉入不算,武林里也频发事端。唉,连我到如今都没找着师父!”“不错,是以我们更需探明康和王下一步走什么棋,再说,尚未洗脱嘉南王的嫌疑,多打探些消息,你可帮到郦逊之。”江留醉转头看着她笑,“有时我觉得你会算命。”“等说得准了,再夸我不迟。”花非花神情庄重,心中欢喜。细雨已停。院子里有雨后清新的气味,令人心神一爽。两人小心避过嘉南王府的家将,摸到郦伊杰所住的挽澜轩附近,重重叠叠的守卫排得比御街的树还密。远看去轩内灯火通明,人影幢幢聚了不少人。这般郑重架势看来并非为防刺客,确有大事商量。两人查看地形,花非花以蚁语传音对江留醉说道:“此处是断魂设计,上屋顶只怕有危险。”江留醉心下雪亮,为防夜行人刺探,可歇脚的假山、桥墩、屋顶,甚至可供倒悬的屋檐,反会成为缚住手脚的陷阱。如此一来,只有从游廊一直走过去,从守卫的眼皮下走过去。他略一思索,传音道:“只有迅速点了这几十人的穴道……”花非花点头苦笑。这些守卫无论属燕府还是郦府均非弱手,两人需同时发力,在任何一人能出声示警前点了他们的穴道,且不能让他们知道发生了何事。即使他两人功夫了得,也不敢轻易夸口能做到。否则,一旦惊扰了郦伊杰就难堪了。江留醉一笑,提醒她,“或者,你有什么迷烟之类……”花非花取出一个小锦囊,挂在身旁的树枝上,拉了江留醉便走。两人如低飞的蜻蜓,疾速急速掠过第一排守卫,正想动手却同时愣住。这些人神情呆滞,两眼圆睁,目光涣散,早有人先他们一步出手。花非花与江留醉对视一眼,格外当心,瞅准轩外一处高阶,迅即移动,藏身其后。花非花扫视里面道:“那个人比我们走得深。”江留醉想,此人身手不弱,但愿是友非敌。不然郦伊杰若再有事,他拼了命也要冲进去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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