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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格睡着了。
灯光下,他闭着眼睛,肩膀倾斜,脸颊靠在墙壁与木箱的夹角里。
出于习惯,伊登顿时屏息。他脑袋发蒙,乱糟糟地想,是了,从昨晚开始,艾格就不在舱室,也不知他去了哪里,他一直没睡觉吗?靠在那儿,他半张脸都陷在阴影里,有缕红发落在他的眉前,他皱着眉——艾格好像从来不会做噩梦,舱室里,他总是睡得最好的那一个,他也会在梦里皱眉吗?伊登在门边站了起来。
他看到人鱼与他入睡的同伴只有半个木箱的距离。
志怪动物的眼珠幽邃发灰,如同深海里某种未知的晶石,一动不动地凝在那张睡脸上,横地的鱼尾像长桥、像石槛,像一幅牢固又隐隐威慑的黑色怪象,同样静止在那里。
伊登感觉自己呼吸凝固、全神贯注。
他应该立刻踏过门槛,把艾格叫醒,他时常觉得那动物危险可怕,此刻也不例外,可——这是一种模糊又危机十足的感受,在森林遭遇野兽时,他靠这种本能来保命——他感觉屋内的动物呼吸也在凝固着,它凑近那张睡脸,潮湿长发快落上那条曲起的腿了,又停下,脖颈与肩脊凝成了一个悬而不决的姿势。
那是另一种不可打扰的全神贯注。
入睡之人的胸膛在平稳起伏,一下,又一下,数次无声呼吸之后,人鱼的两片长鳃就随着那起伏的动静,轻而缓慢地扇合了一次。
他感觉同伴的睡脸——或者一些更细小的东西,头发、睫毛之类,成为了一张难以被动物领略的图景,导致人鱼始终眼珠流连,屏息凝视,要不是两片偶尔扇动的长鳃,那几乎是一尊漆黑与苍白刷成的塑像了。伊登知道那动物可怕又长久的好奇,很多天了,他想,它还是那么好奇吗?它连他的呼吸都在探索。
他感到后颈发凉,说不清是因为什么,海风徘徊甲板,黑暗,寒冷,深夜里的那些东西始终都在,平静也始终包裹着舱室。
不知因为这种平静,还是因为时间的流逝,渐渐地,在那动物影子的笼罩里,艾格眉头舒展了。
不安稳的浅睡或许成为了一场好眠。
伊登的脚步和心脏一起悬在了门口。
灯影微晃,人鱼忽然动了。
苍白脊背直立而起,腰部随鱼尾挪移,角落里熟睡的面孔就被遮到了那帘黑色长发之后。
伊登为这动静愣了愣,就见人鱼侧过半片脸,抬眼朝门口看了过来。
那灰眼珠平静得像这无风无浪的夜色,却分不清和夜色哪个更深沉,那几乎——不,那铁定不算动物的眼神了。心脏顿时跳到喉咙,他在这眼神里僵了一阵,快要感受不到自己的四肢了。
直到他发现那双灰眼珠的落点不是自己——不是自己?
回头去看身后,伊登又是吓了一跳。
来人脚步无声,停在几步外的光亮边缘里,长长的一道影子打在了地上。他上半身只穿了件褐色马甲,胸膛袒在夜风中,也不见有什么畏寒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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