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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典提着蛋糕一边等雨停一边在店子里面踱着步子。他是学建筑的,没什么文艺细胞,但从某种程度上他认为这些画跟他那些房子的设计图本质上没有什么区别,自己也可以称得上是半个艺术家。画廊店员没有招呼他。也许知道他像其他一些客人一样进来只是为了躲雨。这家画廊离韩典家不远,他平时上下班都会经过这里,却从来没有进来过。韩典转悠了一圈,走到一排中国古画面前。他漫不经心地一幅一幅浏览。突然,他在一幅画前面停了下来。如果当时有一面镜子,他一定会发现自己的眼睛竟充斥着令人不解的失态的惊喜。画上是一座豪华的古代庭院,两个宽袍大袖戴着诡异面具的巫师阴阳怪气地跳着舞,旁边的太师椅上端坐着富态的主人。一群仆人在不远处的廊柱后窃窃私语。几个年轻丫环簇拥着一个穿浅红衣裳的闺秀。那小姐睁大眼睛,一脸天真烂漫的惊奇,举起罗帕微遮下颌。某种似曾相识的微妙情绪萦绕在韩典心头。他情不自禁抬起手,轻触画面。一旁的店员见状迎上来不失时机地问:先生对这幅画有兴趣?韩典回过神来,微笑着摇摇头。他看落地窗外雨势已收,便向大门走去。快踏出门槛的一瞬,韩典的脑海电光火石般闪过一些零散的片段画面。他惊了一番,再回想却想不出刚刚经过脑袋的是什么了。冥冥中的神奇力量仿佛支配了他的身躯。韩典转身,径直又走向那幅画。未离开的店员期待地望着他。韩典问:这幅画叫什么名字?店员道:《长生不老图》,是仿明朝泰昌年间原作所绘。韩典忍不住喟叹:还有画工这样逼真的仿品啊!店员新奇地问:您见过真品?韩典微微一惊,不知道刚才怎会蹦出那样一句话来。自己以前是从来没见过这幅画的。他问:你们有这幅画的真品吗?店员摇头。韩典有些许失望。随后,他说:麻烦你帮我把画包起来。把画抱回家,韩典才醒悟过来。长这么大,第一次不理智地在冲动下买了一幅画,好像着了魔似的,怪。他自嘲地笑笑。小佳打趣:开始附庸风雅了?韩典说:当是26岁生日的新开始吧。孰不知一语成谶,这幅画真的改变了韩典的生活轨道。当天晚上,韩典就做梦了。像在画廊里一样,出现在脑海里的都是零碎镜头。但是这次,他用力记住了。时间很模糊。苍茫天地间,一个男子在飞快作画。几棵参天古木,华丽的古代庭院。一大群人围成一圈似乎在看热闹,有红色的液体从人缝里缓缓流溢出来,越来越多,弥漫成河。次日清晨醒来,韩典直奔那幅画。真是荒唐的梦境。他从来就未曾做过这样的梦。他仔细端详画中的庭院,想知道是不是梦里的那一座。他闭上眼,皱紧眉头,努力地回想,却无法再一次重温梦中景象。总是如此。那镜头只会在他脑袋里面驻留片刻就匆匆而过,亦或是在他不甚清醒时出现,只给他一片模糊与距离。下班后韩典去了画廊。他依然盼望可以得到《长生不老图》的真品。店员无奈地摊手:我们是没有办法了,不过你倒是可以找找那幅仿品的画家。韩典的眼睛一下亮了起来。店员在便签纸上写下一个名字和一个电话。韩典接过来看,莫丹青。好一个颇具艺术气质的优雅名字。他拨通了莫丹青的电话。一个慵懒的女声响起:喂。韩典一下子有点紧张,嗫嚅着:我找莫丹青。我就是,请问哪位?女子的声音空灵般好听,短短一句话说下来抑扬顿挫,像极悠雅清秀的扬州小调。我,我买了你的《长生不老图》,觉得,觉得……韩典在挑一个合适的词眼来形容,最后,他说:觉得很有感触,嗯,也说不上是什么感觉,就是……好像似曾相识。我期望能看到这幅画的原作,不知道莫小姐手头上有没有。或是莫小姐知不知道可以在哪寻访到原作。这不是一向处事干练讲话连珠炮似的自己。尽管还隔着话筒,韩典也感觉到了那一边安静的气氛,静得似乎连呼吸声也消失了。他没有追问,只是静待答案。终于,声音再次响起:如果有空,明早九点来我的住所。你去问画廊店员,他们会告诉你我的地址。说完,电话挂断了。韩典拿着电话发了片刻的呆。虽然已经在不断为自己打气。韩典心里还是时而涌现莫名的慌乱。莫丹青的住所在城郊,离韩典家大概有一个多小时的车程。莫丹青住的是一座单门独户的两层楼房子。大门外有青翠的竹栅栏,楼房青砖红瓦,墙壁油漆有些剥落发黄,看起来房子已有些年月。一楼门上挂着一串用竹子削做的,串了两个小铃铛的绿色风铃,大概是主人心灵手巧的作品。城市中心已是酷暑天气,这里却一派清凉安逸。韩典站在门外,有一种刚从尘世到山间的感觉。他摁了摁门铃。一会儿,他听见脚步声愈来愈近。门开了。一袭粉衣的长发女子出现在他面前。韩典蓦地怔住了。脑中闪过画中少女的姿容。这长发女子分明是画中人。纤纤弱骨,灵动的眼神,还有此时脸上与少女如出一辙略带惊奇的神态。只是眼前女子脸色略显苍白,眸中多掺了些沧桑。莫,莫丹青小姐?韩典虽这样问,心里早已明白眼前人必是她无疑。请进。莫丹青伸出梨花玉手做了个请的动作。那纤长娟秀的手指一看便是作画之人。一楼是客厅,布置得古色古香。杏黄木制明清家具,落日黄的落地窗帘被天花板上的吊扇吹得在地上轻轻拖沓着摇曳。浅棕色朴素却很有怀旧情怀的布艺沙发安谧地置放在客厅角落。房子里比外面还要湿凉一些,空气中漂浮着氤氲。韩典既惊且赞地叹:莫小姐真是有情趣的人。莫丹青扇动了一下浓密的睫毛,一派娇柔模样。这种神情仿佛在何时何地见过。韩典想不起来。你叫,韩典?莫丹青叫他坐下,询问道。韩典点点头。韩先生从事于什么工作?我是做楼房建筑设计的。唔,工程师。莫丹青微抬眼。怎么会对这幅《长生不老图》感兴趣呢?说着,她起身走到餐桌前拿起莲花茶壶。韩典眉宇紧缩,道:说老实话莫小姐,我对赏画一向并不在行,也不感兴趣。可那天无意瞥见你那幅《长生不老图》,我却被狠狠地吸引了。我之所以说"狠狠",是因为我连做梦都好像梦到了这幅画。莫丹青的手悬在半空:你梦见什么?画画的男人,似乎和画上一样的古代庭院,人群,还有,血。韩典幽幽道。莫丹青轻轻呻吟了一声,像是在叹息。她正背对韩典。他看不清她的表情。但他看到她的背部曲线在一起一伏。隔了一会儿,她才转过身,把一杯茶放在韩典面前。喜欢普洱吗?莫丹青唇边露出一缕若有似无的浅笑。韩典老实回答:很少喝茶,平时多喝咖啡。莫丹青的眸里现出旋即不见的颓丧。她说:我带你去看看那幅《长生不老图》吧。韩典知道她所谓的《长生不老图》就是他心之向往的真品了。不禁一阵激动。莫丹青带韩典上了楼。楼上有三间房,一间是卧室,一间是莫丹青的画室,还有一间没有门的房间,在装门的横梁上挂了一道彩色珠帘权当门,很是有几分闺阁雅趣。莫丹青带韩典进了这间房。一进去着实让韩典吃了一惊。里面四个画柜,全部塞满一筒筒白色画卷,墙上东南西北四个方向也挂满中国古画。而这些古画不是别的,全部都是莫丹青临摹的《长生不老图》。莫丹青抽出画柜里的一卷画,平摊在桌上,缓缓打开。画中内容每露出一分,韩典的心就每揪紧一分。最后,整幅画了然无遗地展现在他眼前。画散发着淡淡的防腐药水味,这幅经历四百多年风霜的古画不过略微泛黄,几乎无丝毫损坏。真品与莫丹青的临摹品如出一辙,不细细考究恐怕也难分真伪。韩典轻轻抚摩《长生不老图》,心底泛起一股难得的柔情,那是如同寻到失散多年的亲骨肉一般的感情。他的眼眶逐渐泛红,潮湿。莫丹青微眯一双看不清思想的眼睛,打量着韩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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