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惶惶同欢回过神来,立即冲出去扑倒升平脚下,将她双足以手臂捆住:“娘娘不能去,代王被诬谋逆,萧婕妤是畏罪自裁,娘娘不能再受牵连了!”此番朝堂皆知代王因谋逆叛乱被诛,萧婕妤此刻自缢,臣官必然以畏罪自裁定论,升平身待重罪囚禁深宫,若出现哭殡必然遭致朝臣口伐其心,届时怕是以死也难证自身清白。升平浑身颤抖望着同欢,从齿缝中挤出一字一句:“他们是我的亲人,纵使谋逆,我也愿同罚!”李世民根本不理睬升平心中痛恸,他用力将升平扑住,单臂夹起她孱弱的身子往回拖,发疯的升平用尽力咬住他的臂膀,狠狠用力毫不留情。李世民只是皱眉不语,将她甩回床榻回首对同欢重重吩咐:“看紧玳姬,宫门落锁!”说罢李世民拂袖离去。升平在李世民身后凄厉大骂:“为了你的千秋帝业,你可有一丝亲情尚未泯灭?你可知世人穷尽一生珍贵的情为何物?”听罢升平质问,李世民蓦然回首,阴沉双眼定定望她,长年槁瘦的她如今只剩下一张惨然面庞,美艳容颜在与他两厢折磨时已耗尽老去。他忘却当初的她,她则忘却眼前的他。在他记忆里,升平尤是那个为自己一针一线绣鞋的眉目低顺女子,在她记忆中,李世民依旧是那个隐忍许她天下的桀骜不驯男子。可惜,此生如此潦草收局,还弄不清究竟爱有几深,人已不得不决绝。正午光芒罩住他的神情晦暗难辨,他望着她冷冷的回答:“若朕不知什么是情,早已将你碎尸万段!”李世民恨恨拂袖离去,升平坐在床榻上恨自己必须存活在世。肮脏龌龊的尘世她早已看透,此时侑儿离去,萧氏自缢,似乎也再没有独自存活的理由。深夜,雨雾弥漫菱花窗,轻风寂寂,透人心扉的清冷。升平悄然由床榻坐起身,蹑手蹑脚躲过在殿外值守的同欢,将摆在青石案上的双耳同心宝瓶抱起。这对宝瓶还是李世民当初所赐天竺国贡品,以昭他对她永结同心,至死不变。如今看来以它结束此生混乱最好不过。一声清脆声响后,宝瓶坠地破裂,升平颤抖手指捡起碎片狠狠划过自己手腕,那里旧伤未愈新伤再添,凭她狠狠划下的动作,血顿时涌出,顷刻淹没身上寝衣。同欢听得声响立即冲入殿内,见升平浑身是血伫立不动上前扑住,哭喊求宫外守卫的内侍唤御医前来急救。一次次,一番番,升平枯瘦的手臂上伤疤叠落,已没有一寸完好肌肤。每自裁未遂一次,殿内便被宫人细细收走一些瓷瓶,屏风,铜镜,最终连可以捆缚成结自缢用的床寝也被换成无法撕开的厚重锦帛。升平因流血过多,身体渐渐虚弱,唯能做到的动作就是以尚且能转动的双眼寻找下一个可以致命的凶器。栖凤宫多了几位嬷嬷看守,每日专司负责撬开升平牙齿灌入米汤和滋补草药。他不允许她死,哪怕他再不想见她,也不许。同欢除了哭泣还是哭泣,她爬在升平脚下苦苦劝说,万般无奈也只能编织谎言:“若娘娘就此殁了,谁来照管太子?谁来护他天下?”升平虚弱的笑,开启干裂双唇:“他有他的母后,她会庇佑他终生。”“那是娘娘的皇嗣,怎能放心交与他人?”同欢为激起升平求生意念,几乎口不择言。升平缓慢昂起头,吃力的望着同欢,“那是她终生保靠,她怎会痴傻去加以陷害?”同欢见升平决绝知再劝解也无用。见她无声,升平虚弱闭上双眼:“我累了,为何你们不肯放手?他,她,还有天下人,既然那般恨我,为何还不放手。”惶恐哭泣的同欢拉住升平的手,拼死不肯放开:“奴婢不恨娘娘,奴婢绝不放手。”升平无力的手指垂在同欢掌心,只消她松开一点,便会无力跌落。看空爱恨,其实生死不过一瞬,偏,有些人看不透,也不想看透,仍执着生死不肯放手。原来,连性命也不属于自己时,想求个来世自由,竟是这般艰难。腊月初七萧氏出殡,帝许以皇后礼,将其与炀帝同葬,上谥号愍皇后。3贞观十年元月,而今大唐盛世升平,荣威喧阗,四海友邦无不主动修好,辽阔疆土之内百姓安乐,再无隋时所受苦难,更无南北末期对峙所致纷争。又喜逢皇上不惑整寿,朝臣奏表帝寿诞日应大赦天下群筵京城百姓。此奢靡提议一出立遭魏征为首的谏臣们反对,几番争论下来皇上遂取其中,准京中门阀朝臣入宫同贺万寿,后宫命妇则云集昭阳宫为帝庆延年。清晨寅时,长孙无垢开始梳洗着装,朝凤发髻戴十二攒东珠的颤尾金钗,两鬓以蕾丝盘凤金络步摇点缀,耳佩十二月明珠珰,再以青黛仔细描绘眼眉,淬炼玫瑰胭脂沾唇,守谨更将长孙无垢从未穿戴过的艳红瞿凤袍和洒金描尾的敝屣裙为她穿好,铜镜中的长孙无垢前所未有的焕发出熠熠艳光。一旁承乾与高阳正与奶娘宫人们玩的分外高兴,高阳一早已由奶娘带着换上喜庆宫装梳垂耳双鬓,粉红夹袄白狐出锋,衬得俏美容颜粉嫩欲滴,承乾懒惰,杏黄太子长袍虽已穿好,发鬓还未梳整,见母后梳洗偏要偷些发饰插在头上,奶娘怀中所抱的李泰倒不谙外界世事,瞪着幽黑双眼,专心手握奶娘递给他的蜜蜡佛手把玩。李世民起寝后神态依旧淡淡,先由长孙无垢叩首拜寿,接下来再由三名皇子公主为他贺寿。他笑将几个孩子抱在怀中,高阳更是不住抱住父皇脖颈亲昵:“父皇只许亲高阳,不许亲承乾。”承乾怒了拉着李世民的袖子不依,似要哭出声来,李世民蹩眉不耐:“承乾是堂堂太子,怎与自家姐妹争宠?”承乾瘪嘴,几乎放声哭泣。长孙无垢唯恐承乾扰了李世民的兴致,连忙将承乾拉至一旁安抚:“承乾与奶娘去梳头换个发簪,母后一会儿与承乾玩耍。”承乾原本就是个心事转念极快的孩子,他朝高阳哼了一声随着奶娘入内浣洗。长孙无垢遣出承乾后亲自为李世民着装,今日大寿需戴十二旒玉冕,玉笄挽髻,玄色长衣绘有朱纹,长衣尾端缀满金丝图龙绣,再以以朱色敝屣长袍垂至地面,佩黑金绶,团龙玉佩。守谨见皇上已穿戴完毕,跪问长孙皇后配何靴履,长孙无垢一愣,李世民回头道:“玄色朝靴。”守谨听得颜色有些着难,小声回禀长孙无垢:“那日皇后娘娘只定了赤金色九龙嬉海朝靴。”帝后大典服饰本应由尚宫局准备,几日前尚宫局已然进献今日大典所用服饰给长孙无垢过目,长孙无垢精心挑选衬得李世民心意的衣袍靴履,万没想到疏忽了颜色,长孙无垢神色略有些尴尬:“怎么没有玄色?”守谨以低不可闻的声音回道:“尚有金履万福云寿短靴一双是他色。”这本是家常衣装,为退朝后宴请时所用,此刻是上朝接受百官贺拜,自然不能随意穿用。李世民听得两人对话兴味索然,并不刻意吩咐道:“把朕新年所穿的那双玄色长靴拿来就是。”守谨应答一声,偷瞥长孙无垢。长孙无垢一笑颌首,守谨得令立即入衣库准备,不久一双长靴已被捧至长孙无垢面前。此长靴李世民唯有新年穿着,奈何时间已久,鞋子也已有些破旧,金色绣线迎宫灯昏暗光线略有熠熠闪耀,长靴两侧缝隙均已跳脱了线。龙头依旧桀骜张爪怒视前方,迎上龙绣视线的长孙无垢脸色顿现灰白,精致妆容也颓然褪色。她转递给李世民,“只是有些旧了,不衬得朝服。”李世民熟稔将长靴接过,面容上并未呈现异常神色,他回身递给她:“与朕穿戴。”长孙无垢沉沉应声,蹲□与他踏上长靴,守谨与身后一干宫人无不神色尴尬,昭阳宫中无人不知此长靴是庶人玳姬所做,今日万寿大典皇上居然以旧鞋配簇新朝服,确有些不妥。奈何李世民始终神色淡定,似并未想起此鞋究竟出自何人之手,踩踏长靴后与长孙无垢浅笑:“辛苦皇后了。”长孙无垢报以娴静微笑道:“臣妾与皇上已相伴多年,从不知何谓辛苦。”李世民唇角浮起微笑:“纵使皇后喜欢自谦,朕也得衷心夸赞。”长孙无垢抿唇羞涩转身,拉过高阳和浣洗好的承乾:“去你们父皇那儿。”高阳颠颠跑过去,果然李世民极快朗朗笑出,他手举高阳在空中抛起,又独留承乾撅嘴不满。长孙无垢在他们父女身后安然露出笑容。父严母慈,子女双全,此情此景美满得恰到好处,犹如她毕生梦想,几乎让她觉得自己独受上天厚爱。似乎,他已经忘了她,长孙无垢心底偷偷思想,神情略为坦然。宫门外已有华盖宝扇等皇家仪仗备好,李世民放下怀中高阳,与长孙无垢彼此正装后,一并被宫人簇拥而出。升平近来常会做梦。时而是已经过世多年的独孤皇后,时而是因她而死的高氏萧氏,当然也会有五位相貌已经模糊的哥哥们,还有那些被她所经历多的后宫女子们。每一人是一卷画,或浓墨重彩,或水淡笔清,从眼前闪过总不能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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