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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入了腊月,杭州就接连下了好几场雪。整座杭州城都被皑皑白雪覆盖。
林夫人笼着手炉站在窗下,看着满天的鹅毛大雪纷纷扬扬地飘落,一层一层地把天地包裹起来。王曼妮坐在桌前翻着账簿,眉头微蹙,“这个月府里的开销比上个月又多了不少,接连的雪天,仅炭火的消耗就比上个月多了三成,另外要赶在年前给各房里赶制了新衣裳,”一面说着一面拨了拨算盘,“光这些个开销几乎跟茶庄这个月的盈利相抵了,又要给下人们结清今年的工钱,这个月恐怕难有结余了。”
林夫人踱步到桌前,低头瞄了一眼账簿,悠悠叹息了一声,道:“都说年关难过。这也算是意料之中。如今老爷从任上退下来了,润辰的生意也是艰难,咱们手头上也比不得前些年那样富裕了。只是给下人结算的工钱和新年的红包万不可少了,他们忙里忙外辛苦了一年,不能亏待了他们。只好咱们自己各处节省些,好歹熬过年去,也就好了。”
曼妮眸中一动,温然道:“润寅前两天派人从苏州送了一封银子来,说是任上走不开,只能送些银子来让老爷和您好好过个年。等忙过这一阵,他就带着玉洁回来看看咱们!”
一抹笑意沁出林夫人的眼角,“润寅是个孝顺孩子,年年送来银子。他为官也不易,苏州虽是富庶之地,可他的俸禄也只是定数,林家祖训为官清廉,他要攒下这些银子,想必平日也是省吃俭用的。这些银子我们就替他存着,以备不时之需。”
曼妮盈盈一笑,“太太说的是。要说起来,润寅和玉洁都是孝顺懂事的好孩子。我记得去年他们回来,带了那么多礼物孝敬老爷和您,就连我也跟着沾光。那套竹青色团寿纹的锦袍,用的是上好的苏州宋锦,袖口衣襟上的滚边也是正宗的苏绣,那样讲究的用料和精致的做工,真真是上品!只是我看着玉洁穿的也只是普通的布衣裙。一想到孩子们穿得那样朴素,我可真是不舍得穿那样好的锦袍了。”
林夫人伸手在曼妮肩上轻轻按了按,柔声道:“你名义上虽然只是姨娘,但润寅和润辰从小都是你照顾着长大的。你从小为他们那么多心,你在孩子们身上的心思,有时连我这个亲娘都自愧不如。若论母子的情分,这兄弟俩对你可并不比对我这个亲娘逊色。孩子们的一份孝心,你只管穿。穿坏了再去做新的。不过是一件宋锦苏绣的袍子,能值多少银子?你也太过谨慎了。”
曼妮谦逊地颔首道:“太太言重了。自我进了林府,人人都对我和善有加。老爷自不必说了,太太您也把我当成自家的姐妹。只是我福薄,自己不能养育孩子,只能把润寅润辰当做自己亲生的孩儿来照顾,只当是满足我一个女人渴望当母亲的心思。”说到这里,曼妮不由地红了眼圈。
林夫人连忙安慰道:“好好的怎么又伤心了?我早就跟你说,润寅和润辰就是你的孩子!他们兄弟两个当年行冠礼的时候都说过,将来无论老爷和我还在不在,他们都会把你当做亲生母亲来孝敬,给你养老送终。你应该放宽了心,别总钻进牛角尖里让自己不痛快。”
曼妮忙抽出绢子按了按眼角,笑道:“太太说的是,我真是庸人自扰。等新年里我就把那套锦袍拿出来穿,也图他个老来俏!”
说话间有丫鬟端了燕窝进来,林夫人和曼妮各取了一碗。林夫人慢慢舀了两口,道:“我听说上个月沁园斋运往京城分号的茶叶在路上被劫了,我估摸着这笔损失应该是不小。唉,如今北方战事不断,难民南下,到处都不太平。”
曼妮也感慨道:“可不是嘛,昨天婉仪还跟我说起,她姐夫原本在湖州做知府做得好好的,突然胡人南侵杀了幽州节度使,朝廷一时无人可派,因为她姐夫曾在军中任过职,就突然就被调任去幽州了。”
林夫人放下碗,摇头道:“这朝廷的事儿,咱们也不懂,由他们男人操心去吧。我只是想,沁园斋的货物被劫这件事润辰想是怕咱们担心,都没告诉我。可咱们既然知道了,多少也该帮衬着他一点。我想着咱们每天吃的这燕窝也是一笔不小的开支。不如把燕盏[1]换成燕条[2]吧——其实东西是一样的,不过就是卖相差了些。价钱要差好几倍。你说呢?”
曼妮一脸安分随和,道:“太太说的有理,”略顿了顿,“咱们吃什么倒是无所谓,只是婉仪和素云就别换燕条了,她们两个都怀着身子,吃得好一些也是情理之中的。”
林夫人有些犹豫,放下碗拿过账本又翻了翻,凝神片刻,道:“还是一并换了吧。如今外面茶庄的生意都是润辰在张罗,货物被劫,他心里也不好受。婉仪和素云是他的媳妇,理应替他分担一些。何况燕条相比燕盏,只是被压碎了些,形状不大完整而已,纯度口感功效都不逊色。居家过日子,还是要懂得节省。”
曼妮点了点头,道:“这样也好,的确能省下不少银子。婉仪那里倒是好说,只是素云……”
林夫人眉心微微一蹙,“素云这些日子有些不像话。虽说怀了孩子难免娇贵些,可她却因此恃宠而骄,吃穿用度样样要求最好的,我听说前几天她把饭碗换成羊脂白玉的了?”
曼妮脸上有些尴尬,林夫人问了,她又不能不答,只好如实回道:“素云最近害喜得厉害,吃什么吐什么,说是看着青瓷的碗碟就觉得恶心。我从来不曾生养过,这害喜到底是怎么回事儿,我也弄不清。听说大多是看了油腻的东西会反胃,要说看着青瓷会觉得恶心——我想也不管她是真是假,万事只看在她肚子里是林家的骨肉的份上,由着她吧。”
林夫人清冷一笑,哼了一声:“婉仪也怀了孩子,说起来那才是林家的嫡出长子,也没见婉仪像她这样矫情。她原本只是个侍妾,因为有了身孕才升她做了偏房。她这样骄横妄为,失了分寸了!”
丫鬟葵儿炖好了燕窝端给杭素云,素云接过碗来,用勺子上下翻了翻,抬手把燕窝连碗摔在葵儿脸上。燕窝虽然已经不是滚烫的,但仍十分热,葵儿脸上瞬间被烫得通红,额角也被碗砸破了,鲜血混着燕窝的汤汁顺着脸颊流下来,甚是可怖。葵儿被砸的跌倒在地上,顾不得自己的伤,更顾不得脸上的汤水,只匍匐在地浑身战栗着哭喊:“姨奶奶饶命!”
杭素云厉声骂道:“好你个不知死活的蹄子,这样的燕条也敢拿来给我吃!还有,我早就换了羊脂白玉的碗,你偏拿了这白瓷碗来糊弄我!可是要作死吗?”
葵儿又疼又怕,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只会不住地磕头,一遍一遍喊着饶命。
林润辰本坐在外间屋里对账,听见里屋好大的动静,忙放下账簿进来,只见屋里一片狼藉,一地的碎瓷片,燕窝撒得到处都是。葵儿趴在地上瑟瑟发抖,杭素云气得满脸通红。
林润辰蹙了蹙眉头,淡淡一嗤,道:“自己是有身子的人了,怎么不知道敛敛脾气?奴才不好,打一顿赶出去就是了,何苦把自己气成这样?”
杭素云略略平静了一些,但仍然怒气冲冲,“这蹄子竟敢把燕盏偷换成了燕条给我吃,还把羊脂玉碗偷换成了白瓷碗,当我眼睛瞎了认不出了吗?”
林润辰看了看地上四处洒落的燕窝,沉声问葵儿:“你也不是第一天在这府里当差了!怎么就这么眼皮子浅手脚不干净?”
葵儿一颗头磕在地上砰砰直响,哭喊道:“二爷饶命!二爷饶命!奴婢万万不敢偷换了姨奶奶的燕窝啊!奴婢去厨房端来时就是这样的!不是奴婢偷换的!”
林润辰神色略缓和了些,又问:“你也算是这府里的老人了,燕盏还是燕条,玉碗还是瓷碗,难道你也认不出来了吗?既然厨房里准备错了,你也该早些指出来,重新准备好了再端来!怎么这样大意,惹姨奶奶生气?”
葵儿哭得头发都散了,哀告道:“奴婢问了厨房的吴妈,吴妈说如今府里只有燕条了,玉碗也被太太收起来了。”
林润辰怔了一下,奇道:“这是什么缘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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