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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南国的国君素来低调,此番在建安城里弄出这样大的动静,只是因为五天后,国君最宠爱的公主将要嫁给当朝国师为妻。我关上窗扇,背靠光洁的墙面,认真地同他探讨:“那位即将嫁给薛国师的贤阳公主年方十七岁,据说她娴静淑惠,品貌端庄,是国君的掌上明珠……”我顿了顿,又道:“这样一个年轻貌美的小姑娘,应该也是受尽万千宠爱长大的……她知道薛淮山从前有过妻子,现在还有个儿子,心里会不会有些疙瘩?”雪令思考了一下,答道:“端看薛淮山本人如何表现,倘若他表现得对前妻没什么念想,也许贤阳公主便不怎么在意……”当日傍晚,阮悠悠坐在窗边刺绣,乌黑的长发依旧用竹木簪挽起,两颊苍白到看不出血色,窗外喜乐声喧闹嘈杂,她安安静静地坐在凳子上,绣出来的针脚缜密且仔细。趁着月黑夜色浓,我捏了一个隐身的障眼法诀,独自去了一趟嘉南国的王宫。殿宇林立的王宫内,我站在高楼旁呆然半晌,这才反应过来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我从来没有见过薛淮山的样子。在阮悠悠的那些记忆里,我听惯了他的声音,却不曾瞧见他的容貌,将阮悠悠推下湖的那位表妹称他“惊才绝艳”,也确实出于嫉妒为他疯狂了一把,再联想到当今公主甘愿做他的续弦,不难猜出薛公子其人……大概也有几分扎眼。暮色晦暗深广,上弦月从云际透出半点微光,殿前梅树繁花满枝,鎏金的牌匾上刻写着“秀宁殿”三字。迎面走来几位云鬓华装的宫女,一人手提一盏灯笼,恭谨谦顺地从侧门进入,我仰头望着那牌匾,心知自己终于走到了贤阳公主所在的地方。寒凉的月色映入窗棂,交织烛火剪影,衬得灯辉疏淡,殿上台阶一十三级,忽而折入一方锦缎华衣的衣裾。公主院中所栽的梅花皆是浓丽的殷红色,那素绣华衣的男子缓步踏入梅花林,衣袂随风扬起间,竟是入画一般。迎着若明若暗的月光,他缓缓走了过来,我抬头端详他的脸,忽然想起一句诗——陌上人如璧,公子世无双。“淮山,你明天还会来看我吗?”话音未落,殿上走出来一位头戴凤钗的明丽少女,她穿一身薄水蓝的烟纱长裙,袖摆上刺着金丝鸾凤,径直奔向了梅林中的薛公子。这位少女,想来就是那位美名远播的贤阳公主了。严冬冷月荒寒,苍穹一片浓黑色,薛淮山站在一株开得正盛的梅树边,枝头倒映的树影葱茏,他的衣袖大抵沾了梅香,面上却看不出什么神情,只一双眸子里映了半点月光。阮家的院子里也有梅花树,只是花开以后如同落雪般轻白,我暗暗猜测着,也许六七年以前,在阮悠悠家中的薛淮山,也曾这样立在梅边看着她。贤阳公主绯红着双颊,复又道了一句:“淮山,你明天一定会来看我的吧。”薛淮山低头一笑,并没有开口回答,他的目光温和,淡淡扫过那几朵盛开的梅花,笑里却察觉不出多少温情。他抬步往前走了走,袖摆挨着月下一枝冷梅,侧首看那公主:“再过五日便要嫁给我了,到时候天天见还不够么?”这是我今晚苏木笺(八)天过三更时,我打道回了客栈。夜深雾浓,苍穹月色式微,长街十里灯影幽凉。窗扇吹入一阵冷风,蜡台上的烛火摇晃不休,我伸手关了窗户,始觉风里夹着纷飞的雪。雪令方才沏好了一壶茶,他端正地坐在桌边,指尖抵着琉璃杯的杯底,弥散的水雾漫过他的指间,在白衣袖口上沾了几分湿意。室内静寂,犹能听见雪落窗台的声音,过了一小会儿,他缓声问道:“你的意思是……等到六更天,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带着阮姑娘去一趟国师的府邸么?”“悠悠心念她的儿子,想要尽早见到他。”我看着眼前烛火摇曳,轻声应道:“而且……而且我还想从鬼差那里借一副鬼眼给阮悠悠,让她能瞧见那个孩子的样子。”雪令将手中杯盏拎了起来,听了我的话以后,端茶的动作却是一顿,“把鬼差的眼睛借给她?”他道:“这倒不失为一个好办法。死魂身上阴气甚重,也唯独鬼差能受得住,况且鬼差的本形都是一具白骨披着一层皮,借个眼睛再收回来也算不上麻烦,只是鬼差们一般听命于主管务工的杜宋长老,你有什么办法……”我仔细思考了一下,忽然想到了冥后之戒,于是心里来了一些底气,交握双手道:“也许和他们说一声,就能把眼睛借来了……”“也好,倘若你借不来……”雪令的话音顿了半刻,又沉着冷静地续道:“我再去抢。”我郑重地点了点头。鬼差是冥界地府的使者,时常需要在人界往来巡视,追踪跨界的鬼怪妖魔,或者协助黑白无常勾走凡人的魂魄,因而在凡间召唤他们,是一件比较容易的事。严冬时节的四更天,风雪漫天席地,长街夜色依旧茫茫,不多时,我听到了指节扣窗的笃笃声响。雪令放下茶盏,侧目望向窗边,“这么快就等来一个?”我将那窗扇推开一半,果真撞见了一位目色幽幽的鬼差,他兀自飘浮在栏杆外一尺处,抱拳施了个礼,“不知月令大人与雪令大人有何要事?”我倚在窗边,缓缓答道:“这里有一个死魂,她生来眼盲……”鬼差兄尚未听完,再次朝我躬身行礼,十分客气地推脱:“月令大人明鉴,死魂之事素来与小的无关,倘若大人有什么地方用得着小的,还请事先报备给冥洲王城的杜宋长老。”灯火映帘幕,落影淡成了水墨色。我微微低下头,从袖中掏出了冥后之戒。簌簌雪风吹拂栏杆,寻不到半寸月华,夜色清冷且深寂,戒指上的宝石却依然流彩含光。鬼差愣了足有半晌,回神以后,慌忙跪在雪地上,结结巴巴道:“参、参见冥后殿下……”身后传来茶盏打翻的声音,我侧过脸一看,却见雪令愣然将我望着,少顷,他喟叹一声道:“往后不能叫你毛球了,需得改称殿下。”六更天时,这场雪仍未停止。我撑着一把十六骨的油纸伞,默不作声地走在阮悠悠身边。落雪纷纷扬扬,映着天边清淡的霞光,像是染了熹微的浅红色。阮悠悠的脚步倏尔一停,她站在国师府的门口,手里的长命锁握得很紧,鞋底被路上的雪水打湿,沾着冬日里枯黄的蓬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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