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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少年将那金银珠宝,并筹码当票,归堆儿收在匣子里,敛上包袱皮儿,系挂在贴身侧,半抱半挎地收好,本欲直奔玄州城北,行之半路,心下暗觉不妥,便折回赵府,把那行囊里的法器术书,尽数收傍在身侧,以备不时之用。
却道那破行囊里盛放着甚么厉害法器也?不过是一柄三尺青铜古剑,虽是青铜所制,“古”与不“古”,尚在商量之间;一本飞边缺页的术书,记着些诸如隐身开光的法术,灵与不灵,亦在商量之间;除此以外,另有两个黑狗血瓶,那少年自遭了修罗女的桃花冤家劫之后,便把新灌的黑狗血瓶尽数扔了,只留下两个没开封,没用过的,也只待黔驴技穷,万不得已之时,再作使用,那时节,中与不中,又在商量之间也。
“想那鬼市,必是个妖魔盘踞,鱼龙混杂的所在,若那些妖怪也懂些人情世故,我与它商量商量,或许逃得生路也……”
张洛苦笑,只作聊胜于无,便佩宝剑,掖残书,暗藏瓶子,把那一应法器法宝,悉数装带在身,乍一看,虽是破烂天师,却也有些降妖破魔的气度,唬吓几个道行浅的妖怪,倒也是够了。
那少年天师穿戴整齐,将欲行时,猛然想起那截自八部寺前,夜叉像所捧骷髅嘴里撬下之半截绿火蜡烛,虽不知那蜡烛以何物制成,却不似凡物,便又另找了个琉璃做的小灯笼,稳稳地把那蜡烛装在里头,尚不舍得点燃,只作个傍身的腰灯,挂在身侧,倒颇玲珑有趣。
张洛打点再三,方才复奔城北而去。那玄州城北乃是古玄州城遗址,相传距今三百年前,有龙坠于此,便把那三十里古城砸陷大半,复有黑水自龙坠处涌出,又把那古城淹没大半,由是始荒弃。烟荒生怪草,城圮出鬼狐,谲诡妖魔之事,由是乃生,古城遂无人敢住,有司便召乡望,议建新城。时值兵乱,便暂搁置,直至太祖初年,因玄州地处兵略之地,方才由内庭批文,巡抚出面,以大城高垒之势,兴建新玄州城,以作要所。
那新玄州城方圆百里,修城之初,缺工少料,便借了古玄州城西,北各一段,正把那老城围在新城西北角处。然自其中传出诡谲之事后,便几乎无人敢去,或有胆大好事者去了,十个里八个倒回不来,有的说是让黑水里的怪物吃了,有的说是让古城之鬼抓了,有的说是让坠龙所生“妖蜃诡楼”迷了,陷在美榭精台的幻境里,再难得返。故那玄州城虽是十分繁华去处,其中古城,时人皆称“鬼腹”者,却是少有人到的。
张洛到那鬼城之时,正值昏日没原,星月未生之际,繁华街上,尚且昏蒙不得见人,遑论那“鬼腹”之地?那少年天师踽踽独行,转眼间走出人烟之地,隔着半里,便那古城址兀然耸立,四周再无半分人烟。
那古城城墙高约两丈六尺上下,据传造古城时,有候差酷吏监工,把工匠编作两队,一队造城砖,一队造重锥,锥砖俱刻上工匠姓名,待到验工时,便以锥刺砖,砖破则立斩砖匠,锥销则立斩锥匠,更兼徭工役奴,过劳死者,敛其尸骨,俱填作古城城墙之基。那古城城墙历经数百年,更兼坠龙之灾,却只销了鼓楼,隳了民宅,陷了城郭,淹了城池,唯余城墙依旧。兴亡之苦,却不曾飘摇其半分,万千怨戾,曾不能塌其一砖,损其一隅也。
张洛远望那古城城墙,只觉四下里惨雾骤起,遮扣四周,妖气纷纷,朦胧平地,虽未闻鬼泣,亦感四周凄冷,直拿得人周身汗毛,根根竖立,唯恐那泛起的惨雾里窜出猛鬼恶兽,顷刻间便要将人噬作白骨残皮。
念及此,张洛也不禁敛住衣服,自腰间抽出青铜古剑傍身,又见那城池虽荒,却自城内泛起蓝幽幽暗淡光芒,隐隐点亮夜空,屏息闻之,脚步声,嘈杂声,隐隐自城内传来。俗语云宁宿荒坟,不住破庙,兀那早便无人的荒城里此时竟有灯火人声,细思之,不禁暗觉愈发怖戾。
那少年行至城墙根下,更觉周身透骨森寒,如坠深谷幽水,便赶忙摸出火折子,点燃所备火把,待到火舌吞吐,方才觉稍稍暖些。那惨雾似丝如幕,打着旋儿弥散开来,兀那松油火把,亦照不到三尺开外。向前探去,好似摸划开蛛网,却不能觉察形质,空握而已。张洛来时距城墙仅有半里路,提心吊胆,边走边探,却走了小半个时辰,直走到浓雾稍稍淡些,方才在朦胧间望见那城门洞口,虽是大开,却如一潭绝深之水,黑洞洞暗黢黢,一眼望不到究竟。
“罢了,开弓没有回头箭,莫要退缩,莫要退缩也!”
张洛强按住心下七上八下十五个忐忑,咬牙打气,抖擞精神,拿着火把,一步一脚印,三步三四方,快步走入城门,闭着眼睛闯出去几个呼吸,方才敢睁开眼。眼见心明,那少年闯入“鬼腹”,四下打量一阵,却不禁挑眉扶颔,心下暗自赞叹起来。
却道张洛何故赞叹也?那少年自城门洞进了古城,便见一长桥,朱漆桥柱,白茬木板,雕栏巧刻,烦镂巧镌,甚是华丽。桥两边灯笼明亮,罩着层琉璃,内里暗发幽火,蓝冰冰地挑在灯柱之上,照得桥下黑水寂静,好似浑铁一般。
桥尽水生,黑水之上,便是一处停泊小船的口岸,自那口岸远望,便见层楼堆杼,叠玉镌石,隔水相望,相去此岸,约一里上下,其间华美雅致,不可以言蔽之。但见复道亘于楼间,好似雨过之虹,小桥行于水上,恰若过水之龙,一应建筑,华美异常,更不见半分荒颓。
那鬼市虽有在“鬼腹”之内,却好似帝都之南烟雨乡,只是暗雾幽乡,更无半分人烟,冷水精阁,倒添三分妖气。一应建筑,俱在黑水之上,其下甚渊甚深,不可见之究竟。那天师本欲涉水往鬼市去,盯着黑水看了半晌,但见那黑水无波起浪,其下似有巨物游动。张洛一触那水,便觉指尖冰凉,直透于骨,当下便断了涉水的念想,兀自在岸边静站思量。
张洛一面静站,一面四下里打量,便见桥岸边有个高悬半空的黑铃铛,铃舌系着一段绳子,恰巧垂在伸手可触之处。神使鬼差,那天师便拽住绳子,摇响铃铛。
“铛~铛~铛~……”
三声鸣响罢,只见一盏湛青火的琉璃灯分开浓雾,光晕扰扰,便见一通体乌黑的小船现身,缓缓向河岸驶来,行了半刻,便到了河岸切近。那小船前后窄,中间宽,好似黑鱼一般,那船上竟连摆渡的船夫也没有,真真鬼船相似。张洛心下暗惊,以为甚是诡谲,踌躇良久,犹不敢上船。
“怪哉,方才还以为四周雾浓遮住了船夫,没成想确实真真没有船夫也!若是有船夫,多使两个钱儿,多说两个好话,便过去也无妨了,若是这鬼船行至半路便扣将去,我却不是喂了鱼也?……罢,罢,三叩九拜,不差这一踉跄,便就上去,再作理会罢!”
那天师闭眼抬腿,将将迈步上船,踏足站定,却觉着着船格外稳当。张洛大着胆子,实在蹦上三蹦,却见那船更不吃深一分水线,真个好似有甚偌大之物自底下托举一般。
“嗯,这船倒结实,就是不知这船行水如何。”张洛稍稍安心,复打量四周,见那船灯边复有一小黑铃铛,便扽住那拳头大的铃铛,“铃铃铃”地摇了三下。却见四周照旧,更不见船行。
“怪哉,莫非这铃铛是个中看的摆设也?”张洛心下奇怪,不禁嘟囔出声,话音刚落,便听一极浑厚嗓音回道:
“铃铛有用,过岸者,怎可平白驱使……?”
张洛大惊,忙环顾四周,更不见半个人影,却又听那声音道:“奉上船资,莫与我消磨。”
“那……船家,我给你多少合适也?”张洛心中慌乱,一面探看四周,一面问道。
“给不够,不开船……”那声音复回道。
张洛闻言,便自怀中掏出些散碎银两放在船上,半晌又听那声音道:“没钱,不开船……”
“船家,我便把银子放到船上了。”张洛回道。
“扔在水里……”那声音复道。
那天师便把那一把散碎银子,尽数投入水中,半晌便见那黑水咕嘟嘟冒出泡来,又听那声音道:“给不够,不开船……”
“这……我没钱了。”张洛为难道。
那声音不再与张洛争辩,只是那船忽然开始剧烈摇晃,荒得张洛忙抓住船梆道:“有钱!有钱!收了神通,我便有钱与你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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