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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节（第1页）

&esp;&esp;成安十六年星月夜，盛夏的蚊虫嗡鸣不休，有几名内官来势汹汹，径直闯进了禁庭东南角的一处僻静宫室里，不由分说地带走了一个六岁的孩子。

&esp;&esp;那孩子吓得面上惨白，连哭都忘了，只听见身后女人泪雨连连的嘱咐了句：“容儿今后都不要记起母妃，你父皇已去，慈安宫里的娘娘才是你的母后，容儿记住！一定要记住！”

&esp;&esp;内官们粗暴地抱着那孩子疾步往外走，直至出了那处凋敝宫殿，身后大门紧闭，孩子没再听见那嘶哑的声音，自此以后也没再见过那个人，更加没人再唤过他“容儿”，取而代之的是另一个看似尊贵的称呼“皇上”。

&esp;&esp;那之后便是接连许久不眠不休的忙碌，眼前人来人往，伺候的内官宫女不计其数，众人都将他包围起来，居高临下的目光像是在观赏一只囚笼中惶恐却又不知所措的幼兽。

&esp;&esp;众人将他带去了从前父皇所在的承乾宫，推上了前朝大殿中唯一的、也最孤独的座位，他坐在那里，看着底下一众文武百官对着他三跪九叩。

&esp;&esp;但其实在那个宽大的座位上，他的脖颈被头上沉重的冠冕压得酸疼不已，两条腿晃悠在半空中，双脚都沾不到地，这样子坐久了容易腿麻，但他无人可说也不敢说。

&esp;&esp;直到某日下朝，他从龙椅上跳下来时当众崴了脚，教底下的国公见着了，这才命人在龙椅前头放置了一个小方墩，每回踏上踏下的时候，他是真心感激他的。

&esp;&esp;夜里睡在承乾宫，他闻到那里有股醇厚的香味，香名“龙涎”，听宫人们说那香只有皇帝可以用，从前是先帝，如今换成了他，但他其实并不是很喜欢那味道。

&esp;&esp;父皇在这香里躺了二十多年，人都被浸透了，直到死后的尸体都带着这香味，他在棺木旁闻到了一次便再也忘不掉，那香气对他来说，就像是死人的气味。

&esp;&esp;他很怕有一天，自己也会带着这香气死在这里。

&esp;&esp;承乾宫寝殿里还有张床，用世上最好的木头雕刻而成，铺着世上最柔软的锦被，可就算睡着那般舒适的床，他在这里仍旧夙夜难眠，整晚整晚的被冷汗浸透，再被大殿中来回的风吹过两遍，寒凉透骨，只能在午夜梦回时捂着被子偷偷哭喊两声母妃。

&esp;&esp;但他喊的母妃，母妃听不见，只有慈安宫的娘娘听见了。

&esp;&esp;太后素来不喜欢听那些，便说他定是白日吃得太饱夜里才睡不着，传令宫人节制他用膳，一天天饿下来，他才终于明白了，原来捂着被子是没有用的，要想不犯错饿肚子得先捂着自己的嘴。

&esp;&esp;这一捂便是好多年，直到他习惯了承乾宫的冰冷，知道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也不会再从梦中惊醒。

&esp;&esp;可永定六年的冬天，他明明什么都没有说错，也依然受了罚。

&esp;&esp;他倒在了慈安宫外的冰天雪地里，醒来却见眼前一片轻纱帐暖，姜氏皇后坐在桌边正听太医躬身回禀着什么，屋里有浅淡的凤髓香袅袅萦绕在鼻端，沁入进肺腑中，化成了糖丝一道一道缠在心上，无需品尝，也能教人嗅出温软甜腻的味道。

&esp;&esp;原来不论她这个人有多冷淡，女子的闺房却仍旧是这般暖的。

&esp;&esp;那空气中的味道无端让他想起幼时偎在母妃怀里吃的杏花酪，但其实呢，明明是毫无关联的两个东西。

&esp;&esp;如此联系在一起，他想自己一定是病得厉害，以至于都烧糊涂了，烧得头晕眼花，再看着那个姓姜的皇后，竟也不那么讨厌了。

&esp;&esp;起先两日，慈安宫、承乾宫一日三回派人来催，要他移驾养病，可躺在这儿的时候他一点儿也不想回冰冷的承乾宫，比起冷脸皇后他更不想面对太后，左思右想，终于太医来看诊，一五一十说了病状。

&esp;&esp;章守正闻言一阵沉默，过了会儿冠冕堂皇说了一大串，最后委婉补了句：“皇上与皇后娘娘成婚已有三年，也是时候该有个孩子了。”

&esp;&esp;他一下怔住，好一会儿都没说出半个字来，他那时首先想到的却是，皇后生下的孩子，骨子里大抵也姓姜吧。

&esp;&esp;自此他越发少往栖梧宫去，可拦得住自己不去，却拦不住皇后愈加频繁地入梦，就连她那寻常冷眼相待的样子都无一遗漏的出现在他每一个梦境中。

&esp;&esp;他实在权衡了许久，才终于重新踏进了栖梧宫的大门，可当再次躺在她身边，他却连去握着她的手的勇气都没有，明明是夫妻两个人，她却从始至终都是高高在上的那一方，让他莫名羞耻于自己的妄念。

&esp;&esp;他突然无比厌恶如此怯懦的自己，也

&esp;&esp;晏七翌日去栖梧宫的时辰要比寻常晚一些，他往御花园折了几枝梅花准备给扶英放在房中，至宫门前时，刚好避开了皇帝起身上朝的时辰，这还算是他头回为着自己的一点私心左右了差事。

&esp;&esp;用过早膳后，皇后携扶英相对坐在桌边闲谈了会儿，瞧着要到读书的时辰了，晏七这才上前去提醒了句，“小姐今日要学女则，授课的女官已到了，还请小姐随奴才一道挪步偏殿。”

&esp;&esp;扶英素来不爱学那些束手束脚的规矩，闻言不由得面上一苦，望一眼皇后，却也不能说不学，只噘嘴嗔了句，“阿姐你看他多尽职尽责，有他在，我真是半点懒都偷不得。”

&esp;&esp;“如此一来他倒是立了大功了。”皇后轻笑了声，抬手拍拍她脸颊，“既是学女则，想来晏七也无甚可讲给你听的，阿姐今日有话问他，你便先去吧。”

&esp;&esp;问什么，估摸着是问她的功课吧，扶英心中有数，暗自给一旁的晏七递过去个眼神儿，随即起身朝皇后掖了掖手，便挥着两臂直往外去了。

&esp;&esp;晏七瞧着她背影不由得好笑，却也愿意言语上帮她美化些许，脑海中兀自酝酿了一套说辞准备应对，不料皇后只是起身一边往暖阁的绣架旁走，一边漫不经心问了句：“本宫记得你的手伤已过许久了，至今尚未痊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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