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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是巧,又过一个月,陈烨在全国比赛中获奖,顾小影兴高采烈地就把采访陈烨的任务揽上身,然后利用工作之便打着采访的幌子和陈烨接触,甚至在人物通讯见报后还不断往陈烨的琴房跑,直到看琴房楼的阿姨都认识了她。就这样,几个月后,终于有一天,他对她说:“顾小影,你做我女朋友好不好?”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居然丝毫不见舞台上“小提琴王子”的从容,反倒满脸都是紧张与窘迫。顾小影在那瞬间也惊讶极了,可是心里很快就乐开了花……现在想来,真是多年以前的事情了。对她来说,有些记忆,自然而然就变成不愿回想的雷区。倒不是因为难忘,而是因为不开心——就好像她直到今天都很喜欢《四季》,可自从陈烨走后,她再也没有听过这首曲子。很明显的一个变化是:陈烨走后,他之前所演奏过的所有曲目,对她来说,都带有清晰的影像效果——只要听见这首曲子,就好像看见陈烨在台上演奏,而她就会下意识地皱眉头。这不是一个豁达的人所应该具有的反应,可是很遗憾,她顾小影在所有人眼里都很豁达,但也只有她自己知道,在关于陈烨的种种事情上,她永远做不到豁达。不过,就算她再不豁达,又有什么关系呢?现在的她,和他陈烨,根本一点关系都没有。虽然不知道他是出于什么目的才送了位次极好的演出票来,可是,她已经是管桐的妻子。和管桐在一起,虽然也有些很无奈的地方,但她爱他、信任他、依赖他。这样的日子恬静温暖,是她想要的生活,是属于她和管桐的步调一致的生活。唯一还心存忐忑的,或许就在于那些她一直在回避,但终有一天将无法回避的问题——比如管利明、比如谢家蓉,比如两代人在同一屋檐下的生活,比如他们年迈之后对这对年轻小夫妻而言愈加艰巨的赡养重担……(2)下洗手间里的水哗哗地流着,管桐在外面看着时间一点点过去,可顾小影还没有出来,洗手间里也反常地安静,便有些担心。他走到洗手间门口敲敲门:“小影?你没事吧?”“啊?”顾小影好像如梦初醒般回话,“哦,没事,下午上课很累,想多冲一下热水解解乏。”“差不多就快出来吧,小心缺氧。”管桐说完话,便回书房去了。顾小影叹口气,伸手拿块毛巾擦干身上的水,穿上睡衣走出来。路过书房的时候见管桐正在埋头研读一本厚厚的书,想了想,还是走进去。管桐抬头,看见是顾小影,温和地笑笑,张开双臂把她搂进怀里,问:“洗完了?”“嗯,”顾小影应一声,坐在他腿上翻书皮,“看什么书呢……《十六大以来重要文献选编》……妈呀!”“怎么了?”管桐见顾小影在吐舌头,忍不住失笑,“怎么大惊小怪的?”“这破东西有什么好看的?”顾小影翻翻书页,然后转身搂住管桐的脖子,缩进他怀里,仰头瞪大眼好奇地看着他,“你作为一个中文系的毕业生,干吗整天看这些无聊的东西?难道你不喜欢看小说?”管桐低头嗅嗅顾小影身上的香味,见她白皙的皮肤在热水作用下泛出浅浅粉红色泽,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笑着说:“你现在这样子,比较像是那种粉红色的荷兰小香猪。”顾小影翻个白眼,使劲在他肩窝处蹭蹭,过会才声音低低地问:“管桐,你看过《双面胶》吗?”管桐略想一想,才答:“出差的时候曾经跟别人一起看过几集电视剧。”“要看书的,书比电视剧更犀利,”顾小影再凑近一些,让自己的脸挨近他颈部的皮肤,隐约还能嗅到她买给他的“高夫”的味道,“看看那本书,就会发现婚姻是多么令人绝望的一件事。丽鹃和亚平,他们谁都没错,可最后却仍要家破人亡。那么,到底是哪里出了错?”管桐沉默一会,问:“这本书,为什么会叫这个奇怪的名字?”“因为男人就是夹在老婆和妈之间的一块双面胶,”顾小影低低叹息,“受着夹板气,却还要隐忍、坚持,要努力把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女人黏到一起。可是,总有些矛盾是无法调和的。于是渐渐的,这块双面胶上就沾满了生活的灰尘,失去了黏性。而他的妻子和母亲也因为各自肚子里那些永远无法沟通的想法而渐渐变得偏执,最后矛盾恶化,直到大打出手,最终你死我活……”“我明白了,”管桐点点头,“那这本小说的过程一定是在相互折磨中进行,而结尾就是个家破人亡的大悲剧。”顾小影叹口气,低头数自己的手指头。管桐伸出一只手,抬起顾小影的下巴,直到彼此的视线相撞。他问她:“小影,你有没有想过,或许我自己并不觉得我是在受夹板气,也并不认为我会成为那块双面胶呢?”顾小影眨眨眼,迷茫地看着管桐。管桐微微笑了,他再紧紧搂一下顾小影,认真地说:“小影,你是写小说的,当然应该知道,要想让文学作品被人念念不忘,就必须把所有的矛盾集中到一起,用此起彼伏的矛盾来吸引读者的好奇心,然后再给大家一个永远不能忘怀的悲剧结局,从而刻骨铭心。所以从本质上来说,一部看上去再真实的悲剧,也不过只是一个经过加工的故事而已。它取自生活中一些真实的片段,但通过作者的熔炼而超越了曾经的那些散乱的生活,变得更有针对性了。可是也就是这种针对性,会让人觉得绝望,觉得真实的生活也会走向悲剧的结局——这是作者的功力,也是读者的愚昧。”“你说我愚昧?”顾小影又瞪眼,这会儿反应倒是快。“我不是说你愚昧,”管桐伸手摸摸顾小影的脸,“但如果你因为一本书而对生活失去信心,那就有愚昧的先兆了。”他看着她的眼睛,表情真挚:“其实所有的婚姻都会有摩擦,但极少会有那种惊涛骇浪的摩擦。生活中更多的,不是双面胶一样的你死我活,而是各家不同的小不自在。比如你觉得我生活上是个白痴,还经常气得双脚跳;而我有个女同事却对她丈夫在事业上的不思进取耿耿于怀,想起来就要抱怨几句;还有个女同事和她父亲一起生活,虽然不存在婆媳矛盾了,却发现她丈夫与老岳父之间实在难调和——按你的说法,我这个女同事也是一块夹在丈夫与父亲之间的双面胶……”听到他这样打比方,顾小影忍不住笑了。她想自己终于明白了——中文系的男人,尤其还是个美学研究生,就算再生活白痴,也常常都有一个强大的逻辑功底。尽管眼下的她并不能完全理解或接受管桐的这套说辞,但至少从道理上讲,他的说法也算是可以成立的。或许,还算得上是无懈可击。就这样,那晚睡觉前,顾小影再想到陈烨时,奇怪地发现居然有股暖流在心底蔓延,而不再是以往想起这个人时的那种愤愤不平。她有些感慨地想,或许她该感谢陈烨,感谢他的决绝,因为这令她有了恩断义绝的勇气,令她有机会遇见管桐。想到这里,顾小影扭过头去,看身旁那个闭着眼睛,睡容安宁的男人。看他卸掉了办公室里的刻板后,在这样不需要掩饰的夜里,在透过窗帘照进来的隐约的月光下,表情单纯安宁。她忍不住笑了,然后翻个身,使劲往管桐怀里钻。管桐睡得迷迷糊糊的,只是下意识地伸开手臂,把不断蠕动的小动物搂紧,再伸手给她掖好背后的被子。睡着前,顾小影想:或许,幸福真的是件简单的事——简单得,就好像他在迷迷糊糊时,却还记得给你掖好的那个被角一样。(3)不能否认,再见陈烨时,顾小影心里的滋味很古怪。十月的夜晚,灯火辉煌的音乐厅里,陈烨上台的瞬间,顾小影的心脏还是会小小地膨胀一下。有难以形容的感觉,倏忽间便弥散。只是那一瞬间,主持人的声音变得遥远而模糊,她有些迷茫地看着舞台上那四个气质出众的男女。主持人依次介绍过去,介绍到陈烨的时候,还特别注明他自莫扎特音乐学院毕业,已考取维也纳音乐与表演艺术大学,攻读双硕士。舞台上,陈烨微微一鞠躬,台下掌声如潮。而他,在直起腰的瞬间迅速瞥向顾小影的位置。目光相撞的刹那,一朵小小的笑容,若隐若现绽放在他唇边。安静的音乐厅里,顾小影不知道有多少女孩子会为这个笑容心折。可是她知道,那年那月,这个笑容,曾经给了自己最美好的年华里,一段最单纯的爱恋。哪怕早已不再爱,她也无法否认,彼时,她真的以为那就是一辈子。她静静看着他,右手有些无意识地转动自己左手无名指上的钻戒。其实顾小影对小提琴演奏一窍不通——即便是在和陈烨谈恋爱的两年里,她也没学来哪怕一点半点演奏技巧。但七年的艺术学院生涯,好歹也把她熏染成一个还算有点三角猫功夫的欣赏者。所以,她才能够听出,今时今日陈烨的表现,较之三年前而言,的确有翻天覆地的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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