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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愧疚太多,几乎让我没有读下去的勇气。也让我生命中尘封的过去一下子冲开了记忆的阀门。没有任何的心理准备。我在黑暗中瞪大眼睛,大片大片的黑色缓慢而有节律地涌动,像潮水一样一波又一波的扑来。它们让我感到一种说不出的舒缓,身体开始放松,慢慢地沉沉入睡。我的母亲在信中说,她很想见我一面,她说,她的时间不多了。她得了血癌。我给学校请了长假。决定到加拿大看望母亲。如歌默默地给我准备,她列出长长的一张单子,然后风风火火地跑遍济南的大街小巷购买东西。天上开始飘雪,像下起了漫天的寂寞。我闭着眼睛躺在床上,努力地想着母亲的面容。一团团的黑暗向我袭来,压得喘不过气来。朦胧中,我看见父亲,那个温文尔雅又贫困潦倒的男子。他神情恍惚,目光呆滞地向我走来,一手拿着只酒瓶,另一只手哆哆嗦嗦地指着我,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突然,他丢下我,拎着酒瓶向一个面目不清的女人砸去,他们飞快地追逐着,一闪就不见了踪影,只留下大团大团的墨色。像潮水般地涌来。我最近常常失眠,它让我迅速变得瘦弱,像一片飘舞在天空中的雪花。走的那天,已经临近深冬。济南竟奇迹般地下了两天大雪。整个城市一片萧瑟,地上堆积了厚厚的来不及清理的积雪。我拎着大包小包等待着穿过校门口川流不息的二环路。太阳刚刚出来,路上行人很多,络绎不绝地从一个路口涌向另一个路口。我摘下帽子,露出笑脸给伫立门口的如歌挥手告别!如歌高高地举起手,笑脸如花。绿灯亮了。我带着给如歌的微笑转身离去。时间过得太快,转瞬即逝。时间过得真慢,瞬间像永远。我在瞬间里用脚丈量着生命的长度。一辆车发了疯似的向我冲来,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我叭的一声摔在地下,路上的积雪都结成了冰。我滑行了很远。像一只蝴蝶。鲜红的血液浸透在冰雪里,开出诡异而冷艳的花,像野菊花一样的硕大美丽。我听见有人在我身后扯着喉咙喊,救护车!声音里带着绝望的色彩。如歌在医院里说。我看见一个红影从身边闪过。她迅速地向你跑去。在你转身的一刹那,她扑了过去!我尖叫着吓呆了,一滩血在她身后流出,映红了地面。我说我去看看她。可是我下不了地,我的腿被撞断了。半个月后,我出院了。我跟如歌来到她的墓前。冬天已经快过去了,你似乎可以闻到春天的气息。卓,我来看你了。我记得你从昏迷中醒来说的一句话。你说,我打不通你的电话,但我好高兴能找到你,我看见了你忧郁的微笑!是你知道吗,你说的时候我不在你身边!那个微笑也是送给如歌的!天空中开始阴云密布,我的思绪也随风而起。我终于明白,这个世界充满了寂寞,它像北方冬天的雪花;南方一年四季的阴雨,赤道上无时不在的热带蒸汽!它无时无刻不生活在你的生命中,像你身上流淌的血液一样地奔腾不息;没有人丢得掉,也不可能丢得掉,它是你生命中的一部分,伴着你在这个不断变幻的世界上出生、成长、成熟、死亡。它是没有边际和来由的幽灵和不速之客。来来往往地穿梭着一个又一个鲜活的生命,经历和重复着一场又一场的梦幻般的无尽旅程。但,你还记得起爱吗?不能停留太久的世界舞台中心探光灯投影里的洛木削瘦如刀,面容一如饰角里那个被背叛的男人般颓废不堪。灯光下的手指如此修长苍白,舞者洛木燃烧他所有的激情后对着台下黑暗里的观众泪流满面。黑暗里帷幕悄然落下,2005年像一列飞驰而来的火车,迎面将他与那个女子曾经的日子撞得魂飞魄散。礼堂的全部灯光在洛木退隐的那一刹那骤然闪亮,元旦晚会的结幕辞在无数学长学妹的注视下宣告我们苍白的年华又已流逝一年。我躲在舞台横梁下的阴暗角落里,静静陪着我刚认识的新朋友洛木,任一对对情侣明亮的面孔从视网膜滑过。我看不清洛木被头发遮掩的表情,当他嘴角轻启,嘴边的头发如他以前的轻狂孤傲般纷飞时,洛木的故事,2004年最后一个爱情故事,开始绽放它最后的生命。11∶05洛木凝视地面,目光涣散,没有焦点。是的,我叫洛木,无边落木萧萧下,落木的谐音。我曾问父亲,为什么我是这样的名字。父亲说,他在手术房外听到我出生的第一声啼哭与母亲在世的最后一次呻吟时,太阳像一轮沉入澧水的胎盘,暗淡无光,无数片树叶在如血的河面上放肆地舞动坠落。父亲说我是出生在半空中水木相接的地方的孩子,在母亲的灵魂脱窍而出腾在河面上的那一刹那掉了下来。父亲的名字洛立辉,印证了我在残阳无力的余光中出生的事实。父亲说,希望我的“木”能在他的辉中得到温暖与健康。继母是个比我父亲小九岁的温柔女人,事实上自我出生起她就开始照顾我,并像生母那样,赋予我全部的爱与疼惜。两年后,她正式成为我的继母,那时的我站在小摇篮车里看着这个穿红喜服的女人,不停地响亮叫喊着我仅会说的“妈妈”。我看见她无比欣喜的笑容,她激动地抱住我的父亲,不敢相信我学会的第一字竟在她的喜宴上叫出。我不知道她此刻是否明白这个字的承受之重,但我相信她对我父亲的爱,她当时美丽纯洁的笑容的确温暖了我的整个童年。我是多么希望她真是我的生母,并宁愿没听到我15岁生日那天午休时父母房里关于真相的谈话。当我听见我最爱的女人说我不是她的孩子,当那句话一字一字的从房门上面的窗户渗透而出,震伤我的耳膜,我发现自己愤怒的情绪不可遏制地蔓延全身。我冲进房间里大吼大叫泪流满脸,继母曾有的甜美笑容在她后悔莫及的惊愕中被斩断命根。知道真相的人很多,可为什么没一个告诉我?并还想一辈子瞒下去?!父亲的脸在那一刻苍老凝重,却又显出吓人的苍白,就像一扇久闭在山穴里的门,在摇晃不定的“吱呀”声中驱走多年的黑暗,真相的光明在刹那间锋芒毕露,释出它致命的伤害。父亲终于和盘托出,我在字语间如受重创。听别人说,人死后都要把生前的脚印收回去的。我跑到澧水河堤旁的杨林里一次次呼喊生母的名字:妈,你还在这里吗?你与父亲在这里无数次幽会的脚印收得完吗?干枯的树叶在河面殷红的波光里簌簌而落,我躺在落叶的尸体上仰望黄昏的天空如此璀璨壮烈。我在与我出生地点相近的地点,看着与出生时相似的景色,视线里的万物开始沉沦并且光影重叠。当我醒来,我看见了此生惟一的天使。11∶13洛木:我生命里本有十个太阳,她一眼望去就望掉了九个,剩下一个,是她自己。她在最后一缕阳光湮灭时出现,灼散视线里朦胧的光影。她小心翼翼地接近躺在地上的我,在我向她望去的一瞬无比激动地惊叫。洛木!精致晃动的小马尾,幼童纯美的笑,还有太阳完全隐没的刹那媛媛眸子里反射出的最后一缕阳光,这些我童年梦到的最多的经典,突然从时空的地平线边呼啸而来,在我记忆里倾泻泛滥。面前的这个女子与童年时期的媛媛交叉切换,我突然想起五岁那年我用幼稚的童声自豪地大声在她面前朗诵:无边落木萧萧下,并告诉她我的名字时的样子,她天真地笑着搂住我的腰慢慢地跟我学:无边落木萧萧下,洛木哥哥,我喜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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