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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还坚持写作,他开始写一部长篇小说,一部关于等待的长篇小说。他生活得很简朴,除了生活必需以外,他很少花钱,他把剩下的工资一半寄给家中的父母,一半存入银行。日子平淡如水。但是难以打发的是夜晚。他的失眠症越来越严重,每天都要吞下安定片才能入睡。他开始频繁地抽烟,以前洁白的手指因为长期夹烟的缘故而变成了蜡黄色。他曾经以为抽烟可以焚化记忆。可是香烟并不能使他忘掉一切。有时候反而会让人的记忆更加清晰。是的,那个女人注定是他的克星,他的劫难。他的床头挂着她送的那幅画。山花烂漫的山野,静静流淌的小河,还有不死的蝴蝶。闭上眼睛,他仿佛就感觉到了湘的气息在无声地向他逼近,然后像烟灰一样,弥漫了他的整个世界。即使在梦中,她也不放过他。十年来他最常做的梦也是与她有关的。她穿着白色的裙子,孤独地站在山花烂漫的山冈上。他对她说,湘,回来吧,不要再流浪,不要再寂寞。泯,不可能了,我已经走得太远。然后她的影子突然消失。他的视野里只剩下漫山遍野的蝴蝶和花儿。每一次他都是从黑暗中惊醒。然后孤独地面对漫漫长夜。这时候只有想起潇,他的心才能慢慢平静下来。潇永远是那么漂亮温柔,工作也很出色,在学校里依然很受欢迎。好几个年轻的男老师试图接近她,但她对他们很冷漠。她有时候想,或许找一个爱自己的平凡的男人结婚,生活也许一样会幸福。她不明白自己想要干什么,自己爱的人明明在等待另一个女人,她却莫名其妙地跟着等待。她觉得他和泯每天都在擦肩而过,但从来未曾谋面。她想,或许可以不要爱情,因为不管怎样,生活还得继续,可是如果真的没有爱情,生活还有意义吗?湘还是会给她写信。潇,我去了云南。到过传说中的“苍山洱海”,我去了海南,到了那里的“天涯海角”,在那里的海滩上,用沙子埋住我的双脚。潇,我妈妈嫁的那个男人破产了。他没有钱存在我的银行账户上了。我要靠自己养活自己了。我干过很多工作,当美术老师,在街头画人像,在书店打杂。可是我很开心。潇,我现在和一个我不喜欢的男人在一起。这个男人几乎可以做我老爸。但是他帮我维持我需要的物质生活。我不想贫穷也不想死。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些东西让我产生对生命的欲望。泯现在怎么样了?他是个值得信赖的男人,你应该去找他。你们应该在一起的。我知道他是爱你的。你是个好女孩,他怎么会舍得让你难过。潇苦笑,她在心里说,湘,你真傻,你以为爱情是可以施舍转让的吗。我和泯注定只能相遇相识相知,但却无法相爱。因为你的存在。泯总是在无法入睡的时候想起潇和湘。想她们时他总是点燃一根烟,眯着眼睛望着窗外。他想,潇此刻在干什么,她睡着了吗?他以前也听她说,她经常失眠的。而湘呢,湘在哪里,在北京,上海,西藏,还是海南?她也在想我吗?或许她还在街头流浪,或许她还在歌厅唱歌,或许在酒吧里跟陌生人说话,又或许和一个她并不爱的男人在一起。可是十年的时光真的可以等到她回来吗?但是这样的疑问凝固在那一个春日迷蒙的下午。泯下班回家,一辆黑色的轿车停在出版社门口。泯,他听到身后一个女子的声音。这是深藏在他心底十年的声音。他仓皇地回过头去,寻找那个说话的影子。一辆黑色的高级轿车衬托出他和她在物质上的距离。但是从车上走下来的那个女子确实是在叫他。漆黑的头发,妩媚的笑容,美丽的眼睛,但是面容已经憔悴。那不是湘又是谁呢?十年的残酷等待在那一刻凝固成一滴幸福的眼泪。他不想知道她这十年来的经历。他只知道她回来了,她真的回来了。湘认真地看着泯。他比以前更出色了,眉清目秀,十年的时光只是增添了他作为一个男人的沧桑感。他的笑容还和十年前一样,淡淡的,有点孤傲,但对于她,却总是那么亲切。她亲吻一个相爱的男人,紧紧地拥抱。告诉他她爱他。她在苍凉的路途中流浪了十年,他在岁月的煎熬中等待了十年。泯抚摸着她的头发,言语中有淡淡的伤感,他说,如果今天是世界末日,我会很高兴。因为能够和最爱的人在一起。晚上,他又从那个梦中惊醒。他突然有预感,她会离开他。湘,湘,他叫她的名字,想抓住她的手。泯,我在,我在这里。她抓住他的手。他说,湘,你真的不走了吗?她对他微笑着点点头。她的脸在那一刻是天真的。那是他看到她的最后一眼。然后她轻轻地把手盖在他的眼睛上。第二天,泯醒来的时候,一切又回到了从前。她已经不在了。她又走了。他坐在床边抽烟。从天黑坐到天亮,又从天亮坐到天黑。潇赶过来看他,是湘打的电话给她。潇说,泯,不要这样,她始终是要走的,你留不住她。她在他的屉子里找出童安格的那盘磁带,但是因为潮湿已经无法播放。她放了一首当时十分流行的歌曲:《十年》如果那两个字没有颤抖你不会发现我难受怎么说出口也不过是分手如果对于明天没有要求牵牵手就像旅游成千上万个门口总有一个人要先走怀抱既然不能逗留何不在离开的时候一边享受一边泪流十年之前我不认识你你不属于我我们还是一样陪在一个陌生人左右走过渐渐熟悉的街头十年之后我们是朋友还可以问候只是那种温柔再也找不到拥抱的理由情人最后难免沦为朋友直到和你做了多年朋友才明白我的眼泪不是为你而流也为别人而流潇给他买来一堆快餐食品,她说,泯,先吃点东西,然后好好地睡一觉。睡一觉就好了。我去学校收拾一下,再回来看你。如果你愿意,我可以照顾你一辈子,我们再也不分开了……泯无助地点点头。潇处理完学校的事务回到泯的住处时,房间里已空无一人。泯失踪了。三天后,潇和湘都看到报上的那则新闻:溪水河上惊现一具男尸本报讯:昨日a省z市溪水镇的溪水河上惊现一具男尸。目击者称,死者浮在水面上,面容安详,远看就像在睡觉。法医已初步确定,死者是在三天前溺水而死。由于当地气温很低,所以尸体尚未腐烂。在河边和死者身上没有发现搏斗的痕迹,基本排除他杀的可能。投河自杀的可能性最大。由于死者身上未带任何证件,所以身份还未确定。死者身穿纯白色衬衫,黑色裤子,警方呼吁知情者提供线索,协助警方确定死者身份,处理善后事宜。xx日报湘看到这则新闻时,眼前突然闪过那一个熟悉的瞬间——十年前泯没有任何语言跃入二月冰凉的水中。两个女人去公安局辨认尸体。湘看到那个穿纯白色衬衫黑色裤子面容平静的那个男子时,突然间没有了思想,没有了感觉。神智稍微清醒一些的潇料理着一切。她在泯的住所里找到了他写的两封遗书。一封是给湘的:湘,我走了。在溪水河上。这里的水很清澈很平静。比十年前学校的湖水好多了。你知道我会游泳的,可是我现在累了,不想再游了。只想好好地睡一觉,不愿再醒来,并将永远不会醒来。因为我已经等到了我要等的人,虽然只等到了一次,但那已足够。湘,我有时想,如果当初没有遇到你,或者当我问你相不相信命运时你没有把右手伸过来,我现在的生活会是什么样子。但命运可以选择人,而人却不可以选择命运。命运选择了我们相爱,但我们却不能选择长相厮守的命运。虽然如此,但我从未后悔。因为我知道,你是我命中注定的劫难。我无法逃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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