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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许去!”庞荻怒喝道,话音未落两滴泪珠竟夺眶而出。“呀,娘子如此挂念我么?”王雱忙折转回来,把她搂入怀中,低头轻轻地吻干她的眼泪,却仿若不知她为何伤心一般,“安慰”道:“看来娘子是一刻也离不了我了,既然如此,不如同去?”同去?庞荻讶异地看着他。同去狎妓?他那狡黠的帅气坏笑又浮了出来:“阿荻,你可知你的男装打扮俊朗之极哪!”半个时辰后,换上男装的庞荻与她相公一起出了相府,乘轿前往汴京最大的妓院“浮香楼”。刚到门口,那徐娘半老的鸨母就闻声迎出来,看见王雱两眼顿时几乎笑没了,连声道:“王公子好呀怎么长久不来了想是最近又高升了吧嫣然想你都想瘦了好些呢……”待走进厅中立即吩咐一个龟奴:“快去请嫣然出来,王公子来了!”随即又转头仍是满面堆笑地看着庞荻问王雱道:“这位是公子的朋友?”王雱含笑答道:“是我表弟,切不可怠慢了。”“那是自然!”鸨母忙献宝道:“我们新近从杭州请来两个姑娘,姿色尤在嫣然之上,琴棋书画无所不精,这位公子一定会喜欢。现时她们还在梳妆,两位公子请先上楼坐,待会儿我带她们过来。”走到楼上,一个盛妆美人疾步迎了出来。只见她身着桃红轻罗丝衣,头上梳着时兴的堕马髻,双目惺忪,似乎刚从梦中醒来。看见王雱,眼波一横,如怨如诉,幽幽道:“听说王公子新娶了夫人,我只道是你早把奴家忘了。”王雱揽过她腰,笑道:“怎么会呢。啊,这是我表弟庞公子。阿荻,这是艳名满汴京的萧嫣然姑娘。”萧嫣然闻言向庞荻施礼,庞荻看见王雱对她如此亲热心中老大不快,只点了点头。之所以同意随他来这里是因为王雱告诉她这里的姑娘艳冠京城,“只比你差三分”,但凡女子,听别人拿别的女人容貌与自己作比较总是好奇的,因此很想前来亲眼测之,但临行前王雱又要求她不要轻易喝醋,故现在虽很不舒服,却也不好发作。那女子显然比庞荻大许多,也不见得非常美,只是笑容妩媚,很有几分动人。“萧嫣然,”庞荻心中冷笑:“原来是笑嫣然之意。”进到萧嫣然房中小厅内坐下。庞荻第一次来这种烟花场所,不免暗自四处打量,但见这房中布置地倒也十分清雅,陈设之物未必贵重却都很精致,雕花屏风、焚香炉都如大家闺秀常用的,四壁挂着一些书画,庞荻细看之下暗暗吃惊--竟都是出自当今名士之手。王雱开始对她嘘寒问暖了解近况,她一味嗔道:“你既不来我还有什么乐子?不过是整日昏昏沉沉地睡着罢了。”“是么?”王雱故作怀疑状:“我可听说你的客人不少呀。”她懒懒回道:“不过都是些俗人罢了,我见了只当没见。”王雱哈哈一笑,问:“司马光大人的公子没再来找你了吗?”“爷呀!”萧嫣然叹道:“他的爹不是被你们罢黜了吗?他现也不知有没有随父离京,就算还在,哪里又有心情来找我?”王雱又问:“那现在在任的京官们呢?我却不信没有一人来亲姑娘芳泽。”萧嫣然瞪了他一眼,说:“吕惠卿大人倒是常来,不过也只是饮酒听曲。”边说边倒了杯茶递与王雱。她提到的这吕惠卿是福建晋江人,时年未足四十岁,博学多才,精明机敏,极富辩才,城府深沉,处事果敢。文学辨慧,时人称其有杨雄、司马相如之才。仁宗嘉祐二年,王安石知常州军州事时与吕惠卿相识,论及时弊与革新之事一拍即合,两人堪称志同道合。王安石将之荐于欧阳修,得调入京都。吕惠卿遂事王安石以师礼,如出门下。现为三司条例司检详文字,与曾布一起被视作是辅佐王安石的左右手。王雱接过茶品了一下,似不经意地问:“就他一人?”“呵,这位大人拜你家宰相所赐,成了大红人,走到哪里都有人跟着,来喝杯花酒也不须自己花银子,早有外地来谋职的小官候着请他玩乐。”萧嫣然言语间似对这吕惠卿颇为不屑:“要是他高兴了,兴许就会向他们指点一下升官的捷径。”“哦,什么捷径?”王雱皱眉问。萧嫣然一愣,忽觉自己失言,便赔笑道:“官场上的事我也不懂的,也听得不是很真切。”王雱笑叹道:“既是不懂,你又如何知道是捷径?唉,嫣然,我几天没来你就把我当外人了,有话也藏着掩着不说了,我订做的那枝给红颜知己的猫眼金簪现也不知该送谁好。”“哪里是这么说的,公子!”萧嫣然忙辩白道:“他说的其实也不算什么秘密,不过是拣令尊大人爱听的说与他知道,令尊一悦之下再让他们到皇上面前说变法的好处,皇上龙颜大悦之下就可能会升他们的官了。”庞荻听了这许久渐渐明白了,原来王雱是在套萧嫣然的话,打听朝中官员的情况,大概他本意是想打听旧党的异议,不想却打听出了自己新党中的弊端污点。王雱默然不语,隔了片刻才又笑道:“是不是这吕惠卿一来别的旧党京官都被吓跑了?他们以前不是很爱来你这里发牢骚吗?”萧嫣然答道:“有几个倒是也还来,不过谈的话又罗嗦又了无新意,其实苏子瞻大人那句话早就言尽了他们想说的意思。”“陛下求治太急,听言太广,进人太锐?”王雱把苏轼上书中的名言重述问道。萧嫣然点头说是。王雱一笑置之。想想又问:“最近可有苏轼的消息?”萧嫣然笑道:“那就要问我那两个新来的妹妹了。”正在此时,门上珠帘一掀,又有两个美人走了进来。只见此二女轻点朱唇,淡扫娥眉,身姿窈窕,虽无嫣然之娇媚但气质如芝兰在谷,更显出众。年纪约十八九,穿着一色的衣衫,连容貌都一模一样,原来是对双生女。二女走过来盈盈施礼。萧嫣然为王雱介绍道:“这便是近日从杭州来的顾凌波与顾凌云姑娘。一母双生,一般人很难分辨。公子可能看出谁为姊谁为妹?”“如此简单,也值得一问么?”王雱轻摇折扇,悠然而道。萧嫣然见他如此有把握颇觉奇怪,又看看二女,仍觉异常相似,纵有些微异处却也不足以分辨出孰长孰幼,于是问道:“公子如何认出?”王雱忽地一笑,说:“姐姐旁边的是妹妹,妹妹旁边的是姐姐喽!”萧嫣然这才知他有意戏谑,庞荻也忍俊不禁,说:“又玩这一套,从小玩到大仍嫌不足么?”原来这其中有个典故:王雱只有几岁时,曾有客人把一只鹿和一只獐关在同一个笼子里献给王安石,恰逢王雱在跟前,客人便问他:“你知不知道哪一只是獐,哪一只是鹿?”他略想了一会儿,答道:“獐旁边的是鹿,鹿旁边的是獐。”从此传为佳话,京城士人皆知。那二女也相视一笑,各自报出了名字。王雱一指庞荻,说:“你们就坐在她身旁罢。”妹妹顾凌云依言在庞荻身边坐下,但那姐姐顾凌波却并不过来,她手中抱着把琵琶,拣一个角落坐下,淡淡说:“倘若要小女奏乐助兴,还是离远些好。”王雱略有些诧异,细看之下觉得此女与众不同,毫无一般妓女脸上惯有的逢迎之色,两姐妹虽容貌近似,神情却全然不同,妹妹一味温和顺从,而这姐姐就要冷傲孤高得多。他倒也不强要她坐近,只顺势吩咐道:“既是如此,那就请姑娘为我们弹唱一曲吧。”顾凌波也不应声答话,便开始拨弦调音,弹出一段如珠玉坠盘的乐音后,引喉唱道:“花褪残红青杏小,燕子飞时,绿水人家绕。枝上柳棉吹又少,天涯何处无芳草。墙里秋千墙外道,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笑渐不闻声渐悄,多情却被无情恼。”王雱点头道:“这阕《蝶恋花》纤而不靡,秀而不媚,清新流畅宛如天成,看似简单,但其中功力非一般人能及,不知是哪位名士所作?”顾凌波尚未回答庞荻早已了然:“必定出自苏子瞻笔下。”她父亲一直很欣赏苏轼之才,故此她从小就熟读苏轼诗词歌赋,深谙他各种文风,何况词中有失意之意,符合苏轼当下心境,再则听说顾氏姐妹刚从苏轼被贬去做通判的杭州来,便知很可能是苏轼写下后她们记下传唱的。顾凌波称是。“果然是他。”王雱朝庞荻浅浅一笑:“倘若是他那此词就别有深意了。这仁兄,到了如此山清水秀美女如云之地也仍旧诸多抱怨么?”此词貌似笑说失意于佳人之事,实有叹自己满腹报复不得神宗赏识之意。王雱与庞荻自然一听即知。萧嫣然却不解其中深意,笑说:“若然得不到心仪女子欢心,有怨自然难免。凌波妹妹,这词可是写给你的?”顾凌波冷笑道:“苏大人何许人也,怎会牵挂我这种微不足道的女子。我也盼着有一日能得到他为我写下如此动人的诗篇,但若他真赋诗填词只为儿女私情,也就不是我景仰的苏大人了。”言罢又转头对王雱道:“山水可怡情但不可解忧,美女可悦目但不可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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