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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这其中也有一些例外,比如谢云嫣至今未嫁的姑姑。谢云嫣的姑姑转着手中刺绣红梅的锦团扇面,红润的唇角微微上扬,她的眉眼与谢云嫣有七分相像,饱含笑意地看向她,“尝矜绝代色,复恃倾城姿,不知这赵荣的各位公子,谁能有幸娶了我家云嫣。”谢云嫣清丽动人的脸颊此刻却微红如粉莲,她没有接话,因为她想到了几日前游湖时遇到的那位蓝衣公子。那位蓝衣公子身姿颀长,俊眉修眼,在竹篙小舟上和着她的琴曲,吹了一首高山流水般相辅相成的长箫。她和她的古调琴曲,都在那碧波徜徉的春湖上,漾起了怦然不歇的潋滟波痕。曲终人约见,隔着画舫兰舟的纱帘,谢云嫣含蓄地谢绝。那位公子手执长箫对她说道:“在下定齐国魏氏济明,慕平宁谢家名声已久。”谢云嫣外出一向低调,她纤长的十指按着尚且颤有余音的琴弦,轻声问道:“公子怎么知道,我是平宁谢家的人?”魏济明笑得理所当然,他毫不避讳地看向纱帘兰舟内的绰约美人,语气和缓地回答:“泛舟琴音矜高自持,却又婉转清丽,手法娴熟老练,曲调却娇嫩滴水,除了平宁谢家的长女云嫣……”魏公子隔船扔来一枚青松玉佩,低低笑道:“哪里还有这么合我心意的姑娘。”☆、静女其姝(二)赵荣当下的国君喜好美色,年轻时广纳后宫,到了自己行将就木垂垂老矣的年岁里,膝下已经有了十几个儿子。谢云嫣的上一辈有她的父亲和姑姑,以及两个在赵荣都城的朝堂中为官已久的叔叔。谢家清流之党秉承君意,一直效忠于王后所出的太子一派,虽然算不得太子党内中流砥柱的人物,但也绝对是辅佐政务首屈一指的要员。国君病弱之时的太子固位,需要的是不服就杀的铁腕强权。但是这位赵荣太子,却是生来一副慈悲心肠,他从来不听幕僚谏言,至死不伤手足情念,和他排行第五的弟弟比起来——简直不像是一个爹生的。太子身陷错综计谋被国君废黜以后,从前留下的仁德名望和积攒已久的储君积威,都使他在朝中仍有不小的复辟希望。然而太子殿下的五弟弟,接管政务铲除其余党的手段却狠辣残酷到让人心惊胆战。除了血染都城的一场杀伐果断的肃清,这位五弟弟还觉得,比起毫无新意的杀鸡儆猴,他更欣赏摔玉震瓦,他需要几个极能震慑旁人的活靶。比如在赵荣负有盛名,却无人敢动的平宁谢家。即便是再雄厚的家世背景,在雷霆王权面前都脆弱得不堪一击。这一日的傍晚,平宁郡的谢府陷入异于往常的安静,谢云嫣的父亲收到了从赵荣都城寄来的出自他弟弟亲笔的血书。当夜谢云嫣从梦中惊醒的时候,她的后背已经莫名出了一层透凉的冷汗,而后她端着烛台挑开阁楼的竹帘,半夜里刀剑相撞妇孺哭喊的声音和她打了个生冷的照面。她的指甲深深陷进了手臂里,直到洁白的皓腕被掐出猩红的血来,她才方知这不是惊恐骇人的午夜梦魇。素兰熏香的梨花木房门被粗暴打开,谢云嫣拿起锋利的剪刀,等到看清来人时却发现竟是她的姑姑。姑姑的胸口有道狰狞至极的剑伤,此刻还在冒着泱泱不止的鲜血,将素染的纱织白衣浸透成了刺目的朱红。她费劲全力说了一句话:“走,活下去”谢云嫣跪在地上扶她的姑姑,受了重伤的美人倚在谢云嫣的怀中,十指紧攥着云嫣的袖口,拼着最后的力气说:“云嫣,云嫣……你是谢家的血脉,无论发生什么……你要活下去……”谢云嫣怀中美人那双往昔明媚的水眸开始无可挽回地涣散,曾经名冠平宁却终身未嫁的美人姑姑,在将死前挣扎而费力地喘着气说:“丁卫……丁卫……你终于来接我了……”十年前的布衣街,有个名叫丁卫的画师,每日只卖画三幅,工笔堪称卓绝,又因本人风姿出尘,一度受到名门贵家的追捧青睐。后来他自称所行有辱名门清白,站在奔腾的高江边跳了下去,尸骨不复。可是丁卫跳江,在平宁是个人尽皆知的笑话。谢云嫣的眼泪滴滴落在她姑姑的身上,紧跟着就有手持铜剑的黑衣人走进了门槛。谢云嫣默默无声地抬起脸来看着他,两颊的泪痕不仅没为那张清丽绝伦的面容减色,反而显出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的楚楚动人。那柄尚且没有沾染谢家人鲜血的长剑,在指向她颈间的时候骤然停顿。朦胧的月光微微泛红,但谢云嫣脖子上的那块鲤鱼玉坠,却仍旧在晦暗烛火的照应下生出一阵温润的光泽。眼前的十五岁少女云鬓杏眼芙蓉面,蒙着黑头巾的杀手却想起了多年前雪飘数月的苦寒之冬,同样有个挂着鲤鱼玉坠仿佛粉雕玉琢的漂亮小女孩杏眼清澈地看着他说:“我不是白给你的,我还会去你家吃饭。”当年终日寒冷潮湿的斗笠巷,清瘦的少年和他的奶奶在解开第三袋米的绳索时,发现了一对小巧精致的纯金手镯。后来他的奶奶生了急病去世,他用金手镯换来的钱将老人下葬。他一直记得她要来家里吃饭,饿到头昏脑涨也藏了碗精细的米粮,可他到底没有等来她,即便他等到了草鞋穿底,布衣磨破。当他知道这世上有种善意的谎言时,他被人带走做了杀手。而这一刻,他终于又遇到了这个让他从青涩少年时期就开始心心念念的女孩子,可惜也是这一刻,他知道若非他死,就是她亡。长剑的指向变成了梨花木的房门,黑衣夜行的杀手背对着她说:“从西南角的后门走,那里没有人。”谢云嫣紧抱着了无气息的姑姑,颤着声音道:“我要和爹娘一起走。”持着剑的杀手站到了她的身后,他粗糙的手扒开了扯在姑姑身上的谢云嫣。月色刻骨寒凉,他握着她冰冷的手,四下只有撕心裂肺的叫喊和阴森泛寒的剑光,血染谢府的屠戮仍在肆无忌惮地继续,他压低声音同她说道:“你没有爹娘了,但是你要活下去,别怕。”他本想抱她一下,如同许多场梦里曾经反复出现过的那样。可是他正持着厚重而锋利的长剑,他不能抱着她,他若把剑放下,他就不能保护她。昏暗的月光洒在西南角的后门上,身着云纱长裙的谢云嫣在宵禁的长街上漫无目的地往前跑,而后乌云蔽月,本就还有些料峭春寒的夜晚,下起了淅淅沥沥的拔凉夜雨。这一晚明为宵禁,可是满门的屠戮却没有引来一位官府的救兵。谢云嫣并不知道谁有这个胆子绝杀平宁谢家,然她现在却也明白,既然身负祸害,她绝对不能去往日交好的平宁贵家门阀,平白无故害了别人家。天大地大,竟是无处有归家。我握着镜柄的手同样凉了下来,这种一日之间家破人亡天崩地裂的无助,我也曾经感受过。宵禁长街尽头的小巷拐角,谢云嫣靠着墙壁淋在雨中站了一夜,她从痛苦至极地佝偻着背哭,到无声地站得笔直,也花了整整一夜。黎明起色,乌云渐开,客栈里返程的定齐国商队途经长街转角。谢云嫣在长街拐角里站了一夜,终于等来了她要找的人。领头骑马的蓝衣公子,在拨云见日的雨后清晨,看到了一位浑身湿透曲线毕露倒在他面前的清丽姑娘。魏济明抱起高烧的谢云嫣时,她的袖口滑出一块尚有余温的青松玉佩。恍惚中谢云嫣听到有人极为眷恋情深地在叫她的名字,这个声音极为温柔动听,一遍一遍地叫得她生出一种,仿佛自己失去了一切还有这声音的主人来任她倚靠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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