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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点一下头,跟着应和道:“对不起,就这么直接闯进了你的家门。”“二位言重了……”阮悠悠姑娘双颊微红,她坐直了身子,将被子往上提了提,“若非你们方才的照顾,我现在……”她道:“可能已经上了黄泉路。”这话听在我耳边,让我心里微一酸涩。她还不知道自己的寿命已经到了尽头。而我们之所以会来这里……正是要帮她踏上黄泉路。阮悠悠床前的被子垂落一角,刚好搭在地上,我弯腰去捡被子,瞧见了床底放着的竹简。那竹简上刻着……岁月不堪数,故人不知处,无端把韶光负。自一百年前起,凡界就有了宣纸,竹简着实很少见,尤其这竹简上的字还刻的这样深,并非用毛笔写成。什么样的人才要用这样的竹简……我呆了片刻,怔怔望向阮悠悠姑娘。她的目光平静到不正常,像是在看我,又像是没有任何东西入眼。我终于知道了为什么玄元镜照不出她的生平,玄元镜复原了死魂生前所见,而这位悠悠姑娘根本没有任何生前所见——她是个盲人。☆、苏木笺(二)窗户上漏风的破洞已经补好,朦胧的月华流泻入户,映得地砖深深浅浅,我侧过脸去看,一时有些失神。“最近的客栈在十里之外,中间还有一段崎岖的山路。”阮悠悠敛下长睫,声音轻缓:“你们若是不嫌弃,今晚不妨住在隔壁……”我静静地望着她,接话道:“谢谢你,今晚打扰了。”雪令也跟着添了一句:“多谢姑娘好意,总算不用急着赶路,若不是有幸遇到了姑娘,今夜只好露宿野外。”他一手背后,煞有介事道:“我一介莽夫倒是无谓,可叹家妹自小身子弱,旅途颠簸已觉疲累,露宿荒郊怕是受不住。”阮姑娘愣了一愣,低着头浅浅笑了。她道:“公子是个好哥哥。”阮悠悠皮肤细白,五官秀美,长发浓密乌黑,本就十分耐看,她这样一笑,更是显得尤其温煦柔和。难以想象这样的姑娘,会是一个执念深入骨髓的死魂。“家里很久不用烛火了。”话中顿了顿,她抬手扶上床架,似欲起身,“你们若是需要……”我连忙道:“不用了,我们自己带了蜡烛和火折子。”是夜,月色静沉。我提笔坐在一张老旧的木桌前,这张桌子缺了半截木腿,用红泥砂的瓦砖垫着,写起字来,桌面轻晃不止。雪令握着长剑立在一旁,沉默稍许后,他问:“这是在写什么?”竹窗半掩,偶有一阵凉风吹来,晾干了云波宣纸上的墨痕。我闻言停了笔,仰起脸看他,“我在阮悠悠床边的竹简上看到了这首诗,一般的诗句无论五言还是七言,至少会有四句……但是这首诗,写了三句就结束了。”雪令似是来了兴致,他俯身靠近,将这首古怪的诗念了出来,“薛烛观其钏,淮水入南荣,山路犹未属……”“这是什么意思?”雪令抱剑思索一阵,忽而笑道:“也许只是随手写的,并没有特殊的意指。”他接着轻叹一声,语气似有几分惋惜,“这位阮悠悠姑娘,一个人生活在这里已属不易,没想到还是盲人,也难怪玄元镜照不出什么东西。”我默不作声地盯着那首诗看,出神时笔杆从指间滑落,滚过整张宣纸。三句诗都是按竖列写的,此时横着看,却有一个记得很深的景象。那是春花漫放岭上苍翠的二月天。彼时阮悠悠的父亲还在世,她的母亲在生她时难产而死,是父亲将她一手带大。那时的院子里除了几株梅花外,还种了秾桃甜李,她看不见春日的桃花李树有多娇媚清艳,只记得那些花朵带着甜到骨子里的馨香。她一向醒得早,鸡鸣一遍即会起身,那日也不例外。春日的暖阳破晓,梁上燕子清啼,阮悠悠端着一碗稻谷,蹲在院子里喂鸡。柴门前传来一阵马蹄声,绕过竹篱传到她的耳朵里,那马行步悠然,蹄声清闲得很。阮悠悠提着裙子站了起来,细碎的稻谷被她撒在了地上。“请问这位姑娘……”她正准备进门回屋,听见这话恍然停住了脚步。那声音大抵是来自于青年男子,沉缓如溪涧松石,兼带半点散漫的意味。他问:“阮秸先生是否住在这里?”阮秸是她父亲的名字。不过在嘉南国境内,阮士这个称谓流传更广些,人们将“士”这个字放在阮姓的后面,以示对阮秸的尊敬之意。阮悠悠的父亲阮秸原本是军师出身,跟随嘉南国开朝国君四处行军,计谋多端极擅用兵,所著兵法以诡诈多变而闻名。国君南征北战十几载,安定四方以后创立新朝,阮秸被封为一等公,赐良田万亩美妾数十。然而阮秸却递交了一封辞呈,他抱着尚在襁褓中的女儿,隐退到了无人所知的荒村野林。阮悠悠乍听见有人询问她父亲,且这个人是个前所未闻的陌生人,大概不会有什么好事,于是开口答道:“这里没有你要找的人。”她说:“公子恐怕寻错地方了。”她的背后,那位骑马而来的年轻公子,闻言笑得清闲而促狭。“这么个美人,竟然也会骗人。”他道。阮悠悠不知不觉红了脸,她捧着那只方才装稻谷用的瓷碗,背对着他进了屋门。她踏过门槛时,听到那公子再次开口道:“千里外远道而来,只想见阮先生一面,敝人生性轻慢,唐突姑娘的地方还望海涵。”“我爹不会见你的。”阮悠悠回答:“公子还是离开吧。”春光灿然,花香鸟语,所有声音陡然淡了下来,徒留一片沉寂。嘈杂的回忆散去,眼前的阮悠悠蹲在灶台前,往那炉子里添着干瘪的柴火。灶炉里星点火花飞溅,燎在她袖口烫出几个黑点。我看不清她的其余记忆,跟着发起了愁,蹲在她旁边陪着一起添柴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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