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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sp;&esp;太寒碜了,可也没旁的法子。放眼往前看,高门大户就在不远处,檐下挂着大红灯笼,台阶两旁蹲两座巨大的石狮。王府常年不开正门,只有婚丧嫁娶才走那儿,平时进出有阿斯门2,因此那六扇朱漆大门伴着纵九横七的铜门钉,就显得格外气派庄严。
&esp;&esp;她犹豫了下,求人办事空手来,怎么也得带盒点心什么的。再一想那是王爷,哪样没见过啊,光给人带吃食,比空手还丢人呢!硬着头皮过去,走近了看,所幸侧门还开着,往里一瞧,人影往来,府里还没到人定的时候。她松了口气,正好边上出来个门房,上下打量她,粗着嗓子呼喝:“嘿,瞎往前凑什么呢,这是你看西洋景儿的地方?”
&esp;&esp;定宜赔个笑,“劳您的驾,我找人。是顺天府白师爷让我来的,我找关兆京关总管。”
&esp;&esp;门房听说有人介绍,脸色好看了点儿,但还是瞧不上她,嘀嘀咕咕说:“怎么女里女气的……等着,给你进去传话,要是有差事就来不了。”
&esp;&esp;定宜还得点头哈腰表示感谢,冷遇受惯了,有时也觉得挺难过的,可是人在矮檐下,这就是普通百姓的生活。背后没有大靠山,腰上别说万贯,连半贯都没有,谁拿你当回事呢!至于她,尤其被人看不起的还不是穷,是她这长相模样。说是个男的,细胳膊细腿看着不像;说是女的,胸前一马平川,横看侧看还是那样,这就下定论了,不男不女是个二尾【yi】子3。有时候她也窃窃骂人家不开眼,等攒够了钱离开北京,只要哥哥们还活着,找到他们她就换女装,往后再也不装男人了。
&esp;&esp;她且等且琢磨,忽而听见脚步声,想迎上去,一想不对,还是挨到了一旁。
&esp;&esp;东阿斯门里出来个太监打扮的人,穿着蓝稠衣、翻着马蹄袖,虾腰给后面人引路,边引边道:“……公主今儿早上差人来问,咱们王爷往宁古塔的奏请皇上准了没有。奴才明白公主的心,她是怕十三爷去察哈尔身边没人,后来知道楼大爷照旧随侍,这才把心放回肚子里了。”
&esp;&esp;灯笼光照亮后面人的脸,极年轻英俊的眉眼,嘴角勾出一层稀薄的笑意,并没有接着他的话,只道:“我已经回明了王爷,豹尾班4重新呈报名册,到时候是留是剔,全听王爷的意思。”
&esp;&esp;太监连连应是,替他摆好了脚蹬,等人上了马,垂手打了个千儿,“送楼大爷。”
&esp;&esp;那位楼大爷带着戈什哈走了,马蹄声在街面上飘出去好远。定宜还在回味他们刚才的谈话,醇亲王要上宁古塔,从盛京这条道上走,长白山是往宁古塔的必经之路……她脑子里嗡嗡作响,仿佛长途跋涉行走多时,突然看见有便车可搭,那份喜出望外简直没法用言语形容。如果能套套近乎混进随行的队伍,至少几千里路走得有依仗。不过眼下还是救夏至要紧,那祖宗给抓进了七王府,不定现在给揭了几层皮了。
&esp;&esp;“嘿,别走神儿了,这就是你要找的那位。”门房叫她,指了指送行的太监,“这位就是总管。”
&esp;&esp;王府和皇宫的体系差不多,内院外院分开管理。外院当值的是王府官员,宰相门前七品官,到王府这儿,最次也在五六品;内院呢,首领太监是头儿,底下还细分了回事的、听差的、甚至当微差的,各有各的份内。照应起居的太监,很多是从小伺候的,比官员更贴心,所以首领太监几乎总揽王府所有事宜,王爷是一把手,首领太监就相当于二把手。
&esp;&esp;这样的人说得上话,定宜赶紧上去打千儿,“给大总管请安。”
&esp;&esp;关太监三十来岁,大脑门子蒜头鼻,看着挺机灵油滑的人。对上逢迎,对下也蛮有威严,瞥了她一眼,“是白二爷打发你来找我的?怎么着,有事儿啊?”
&esp;&esp;话虽难开口,还是得咬牙说出来。她又打了个拱,“回大总管……的确有事儿。我今天是来求见王爷的,请大总管通融,替我回禀一声……人命关天,大总管积德行善,小的记着您的好,给您立长生牌位,一天三柱香供奉您呐……”
&esp;&esp;关兆京被她说得摸不着门道,压着手打断她,“等等……等等,要见王爷不是那么容易的,你是谁呀,所为何事呀,都得有个说头。大嘴叉子一张,说见王爷就见着了,规矩搁在哪儿?我领你进门,肩上担着责任,得保证你不是刺客呀。”
&esp;&esp;是给急忘了,她忙道是,“小的叫沐小树,在顺天府挂职,大刑上的乌长庚是我师傅。上回在菜市口和王爷有过一面之缘,那回我得罪了七爷,是十二爷给我说的情,保住了我一条命。”
&esp;&esp;关兆京噢了声,“明白了,这事儿我听说过。那你今儿是谢恩来了?”
&esp;&esp;她有点尴尬,“谢恩是一宗,还有另一宗,我师哥……冒犯了七爷的狗,也栽在七王爷手里了。我央告无门,只有斗胆再来求十二爷超生。”
&esp;&esp;还真应了有一就有二的说法了,救了一回,
&esp;&esp;进了王府不许东张西望,她懂规矩,自己约束着,盯着自己的脚尖儿。跟在小太监身后一溜小跑,过了夹道过小桥,迎面一阵花香袭人。到底没忍住,抬眼一看,好家伙,那么一大片玉簪花!花苞不艳丽,但胜在清秀挺拔,就在那花圃里头,一簇簇、一丛丛,足占了大半个花园。
&esp;&esp;敢情这位王爷喜欢养花,别看王爷们位高权重,说是皇上的亲兄弟,其实受的约束也很多。宗室不得皇命不能出京瞎溜达,他们生活面窄,就在王府里发展各自的爱好。门儿一关,唱戏养狗喂鸽子,就算给自己办丧事取乐,别人都管不着。可出门不行,出门得有爷的威仪,往那儿一站,那是大英勋贵,彰显着大英的体统脸面。
&esp;&esp;定宜是头回进王府,小时候的记忆和这里的排场也没法比。御史管着各处的礼仪和建筑规格,建宅都要按照品级来,像梁栋檐角用什么颜色的彩绘啊,屋脊上瓦兽的个头啊,这些都有严格的标准。她父亲那时候官居二品,府里只能用灰瓦,不像这里,正门大殿都覆着绿琉璃瓦,所以贵不贵看瓦片,一点儿没错。
&esp;&esp;毕竟是凤凰窝,走在园子里浑身透着紧张。越往深处越怯,她嘴笨,不知道怎么才能说动王爷,夏至又等人去救,真是进退维谷难煞人。
&esp;&esp;过了一座穿堂门,关兆京在那头等着呢,她进去呵了呵腰,关太监往前一指,“王爷在养贤斋,我大概和王爷提了提,你们里头什么缘故我也不清楚,靠你自己回话。记着,问什么答什么,不许多嘴,也不许欺瞒。王府里规矩重,别没帮着你师哥,再把自己赔进去。”
&esp;&esp;定宜应了个是,抖抖索索问:“王爷听了您的话,脸上颜色怎么样?”
&esp;&esp;关兆京瞥了她一眼,想想他们主子,向来静水深流的人,不像七爷似的无风三尺浪。他唔了声,“要是不乐意,用得着传你进去?你听好了,见王爷有几处要特别留神,正对着爷说话,别低头,低头他瞧不见。话要说得慢,你嘚啵嘚啵瓮里搅豆子,光你自己明白,那没用。”
&esp;&esp;言下之意还是要顾及王爷的耳朵,定宜心里有数,躬身道是,“我都记下了,谢谢大总管提点我。”
&esp;&esp;关兆京摆了摆手,带她往湖泊处去,湖的对岸是座二层的楼,翘角飞檐,前面一片大开阔地,已经搭上了天棚。祁人显阔有几样法宝,大伙儿都知道——天棚、鱼缸、石榴树;先生、肥狗、胖丫头。前三样是死物件,也是必须。但凡宅门儿里,一到五月就开始找棚匠,照着天井高低尺寸搭那么个凉棚,一直搭到夏季结束才拆掉。王府的天棚和民间不一样,民间舌头似的,伸出去挡风遮阳,王府呢,照着楼的形状做出个罩笠来,四周围苎麻布撑着,前边开个豁嘴儿,那儿掀起来供人进出。平时不用就压实了,半个蚊蝇蠓虫都飞不进去。
&esp;&esp;定宜到了跟前,有专门打帘的太监放行,她心里惦记夏至,来不及感叹那天棚究竟巧夺天工到什么程度,棚子底下悬着两盏琉璃灯,灯火辉煌,照见青花瓷鱼缸前的人,不像上回穿着公服那么威严了,一身天青的袍子,玉带束腰,在那儿站着,轮廓颀秀,侧脸如玉。
&esp;&esp;王爷漫不经心,她却不敢不松懈,上前恭恭敬敬扫袖打了个千儿,“小的沐小树,给王爷请安。”
&esp;&esp;喂鱼的人把手里的鱼食放回盒子里,抬了抬眼,“起喀吧!”
&esp;&esp;这是[修]
&esp;&esp;这就往贤王府去了,王爷坐凉轿,定宜没有扶轿的资格,离了一小段距离在旁随行。前面黑底金字的官灯开道,余光杳杳,照亮了醇亲王的半边脸。她悄悄瞥一眼,这样的人儿,既近且远着,自己使出了浑身的劲儿攀附,仍觉得够不着。夏至的事是有着落了,她又开始琢磨先前听见的话。关兆京不是说醇亲王要上宁古塔吗,她带命投主并非一时兴起,本就存着一份算计,谁知道事态发展不能如她所愿,可见性子太好,有时候也颇令人困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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