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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番缠绵,颠倒了两个人。沈徽自上回激烈太过,险些弄伤了容与,此后每一回都格外留神仔细,动作温柔细致到了极处,简直有些不知该怎么释放,他心底暗藏的无限怜惜。
一晌贪欢,事过之后,沈徽神情餍足沉沉睡了去。容与倒是清醒,看了一会子身旁五官俊美,线条冷硬的容颜,心下也是一片安稳。
横竖睡不着,还是起身穿戴好,走出内殿,瞧见御案上略有些凌乱,便自然而然地上前整理一番。
原本无心翻看,却有一本夹缠在里头的折子倏忽掉出来,过眼处的字句让他心跳漏了一拍——其实也不过是臣僚们,劝皇帝广纳后宫的那些话。
自中宫被废,这议题出现已不是一日两日,只是都被沈徽压下来。至于理由,则是他一贯善于做戏的演绎,什么朕与皇后识于幼时,伉俪情深,奈何为秦氏所累,中宫本无过,却是为朕所伤,其诞育之太子,朕当珍之重之,悉心教导,以期克承大统。犹是不忍再立后,虚位悬之以示怀念云云。
连带上元、新年两节,也不知篡改了哪个酸儒的旧作,攒了几首哀伤绮丽的小诗,这一番作态下来,不知道的真要以为皇帝伤情伤绪,再感慨一句帝后情深缘浅。
虽怀据虚情,却也能阻住悠悠众口,于是臣工抛闪立后议题,退而求其次提出请万岁广纳后宫。这回沈徽又有的说,诸如先帝有二子,朕亦有二子,子嗣绵延,不在多寡,当为储副贤良,兄友弟恭,如此方为伦常。
云里雾里全是大道理,只是迟迟不表态,拖过好一阵子才下旨,将后宫目下硕果仅存的端嫔晋为端贵妃,代掌凤印,代为抚育照管二皇子瑞王殿下。
可怜那位被他冷落已久的人,终于得了一份惠而不实的恩赏,此后倒也算是独霸天授朝一方后宫。
这般想着,容与微微一哂,侧耳听见里头传来极轻的脚步声,沈徽走路向来无甚声响,要不是身上特有的龙涎香味道,原也不易被察觉。
不知是因方才欢好遗下的慵懒,还是因紧张的缘故,沈徽嗓音发哑,低低问,“你都看见了,那是他们胡说的,镇日聒噪这些,当不得真,你放心……”
话才说了一半,嘴已被容与按住,那手指修长白皙,指尖犹带着温存过后的热度,“我没有什么不放心的。”
拥有的时候全情投入,无谓患得患失,一旦失去,也能坦然面对,不至痛不欲生。人生在世没有那么多肆意自在,即便皇帝也一样。无论何种结果,都是他自己选的,便绝没有后悔一说。
所以容与隐去了后头的话没提,把它藏在肚子里,不必给沉浸在爱里的人,再添些无药可医的心病。
“我信得及你,倒是瑞王殿下,你真该上心些,前阵子换季病了一场,幸亏他底子好才缓过来。他和太子又不一样,年纪又小,不该缺失太多父爱。近来我冷眼瞧着,倒觉得他似乎更像你一些。”
沈徽听他说起这个,知道他是真不介怀那折子上的内容,当即放心下,也轻松闲聊起来,“说起二哥儿还有笑话,前阵子他宫里的嬷嬷犯了事,找人求到他跟前,想要从轻发落,你猜他说什么?”
这事是容与处置的,他自然知道,一早也听闻了那说法,笑着转述道,“这些勾当自不与孤相关,难道奴婢犯了事还要累及主子不成?这样的奴才还该狠杀一批才是。”
他只是陈述不置评价,沈徽轻笑了两下,“小小年纪,做事说话这么冷心冷情,也不知像了谁。”
容与看他一眼,放缓了声气提醒,“可能是你平日里看顾太少,大爷是储君,二哥儿也是亲王,统共只有两个儿子,在亲情上应该一视同仁,何况他一出生就没了亲娘,你是该多给他些关爱。”
看着他满脸再认真不过的表情,沈徽扑哧一笑,半晌说好,“我也不大会做人父亲,你知道的,从前没有好样本可供参考,如今少不得磕磕绊绊学着做,就请厂臣多担待吧。”
于是二皇子沈宇也就在零零散散的父爱下,磕磕绊绊地渐渐成长。到了四月间,花发枝头,阳光下春意融融,前朝内廷按规制,都业已更换上了轻薄纱衣。
出月华门往西,便是现如今的司礼监值房,门前正站着一群屏声静气的人,肃穆的静谧很快被一阵浩繁的脚步声碾碎,听上去来者人数不少,声音却不显一丝杂乱。待一群年轻的少监奉御进了月洞门,为首被簇拥的那一个便是让人无法忽视,又分外打眼的存在。
他穿月白曳撒,在一众朱红石青中是最澹然素净的,纯金嵌宝的玉带衬出温润的坚刚,眼角唇边有着淡淡浅笑,只是那笑意难以捉摸,好似原本就生成这样,好似只是若有若无衔在面上。行动间,曳撒上那片鎏金时隐时现,在日光下漫洒出耀目金芒,如此清雅如玉一样的巨珰,无疑就是提督西厂太监兼司礼监掌印林容与。
众人伺候着掌印进了值房,这里头一应东西皆按他本人喜好布置下,屋子里熏的是淡淡沉水香,香篆只用一小饼,自博上炉里吐着袅袅碧丝。衣架上挂着的织金蟒袍,恰如其分彰显着此间主人的赫赫宣威。然而最矜贵的,还是桌上放置的那几本书,皆是掌印自南书房搬来阅览的。天子的御书房,其贵重已是无法言说,他不单能随意出入,还能随意借阅,随意查看,偏生他本人得宠如斯,面上竟没有丝毫骄态,举手投足间流露的自持自重,又让人过目难以忘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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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掌印坐定,从内书堂、经厂、内府各库、宫苑开支费用,桩桩件件,一般有专门执事的人按部就班上前回禀。
事无巨细,等一一处置完已交午时,容与指着面前摊开的一本薄薄账册,吩咐身旁人,“叫孙秉笔过来,我有话问他。”
传喜进来时,敏感的觉出气氛不同往日,似有一种无形的压迫感逼人而来,而里里外外,围着的全是容与这些年栽培的心腹,好在这里没有西厂那些个番子。仗着彼此熟稔,他只拱了拱手,然而说话间,却已不自觉带了三分小心。
他一向自诩脑子快,已猜出容与要听西苑行宫修建近况,心下暗暗忖度,不过两三个月的功夫,一座恢弘殿宇便能建得起来,这里头他可是居功至伟,这差事办得不能再齐全,合该让这位厂公大人满意才对。
容与此刻闭目凝神,也不着急问话,倒是先渗了传喜大半日,只等那志得意满的笑容在枯坐间,一分分,一厘厘的黯淡下去。
传喜被晾得有些发慌,想要说话又觉得当着那么多人,不便下气去讨好,正是进退两难,却见容与端起面前青瓷茶盏,抿了一口,冲房内的人闲闲挥了挥手。
众人立时整齐躬身,无声无息却行着退了出去。除却衣料摩擦,甚至连那皂靴挨着汉白玉地面,都没有带起半点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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