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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望着门上不停往里涌的雪,道:“炎光,明儿劈树替我做幅拐,等下了关山,我要自己走路。”灵光劝道:“少爷,您这腰也才刚刚能动,能坐在马上,未见方太医之前,小的劝您还是保养着些,否则再伤了腰,像原来那般半截身子都动不得,如何是好?”李少源坐在铺上苦笑:“就算架着拐,也是走路,总比叫你们背着,或者叫马驮着的好。”灵光替他掖上被子,安抚道:“爷快睡吧,等到了秦州,找到方勋治好了腿,便有什么疑问,也就能跟赵姑娘当面对个清楚了不是?”仅凭方才那一声地动山摇的巨响,季明德觉得宝如大概是把土地公给砸了。相逢这一回她没有躺回被窝而是弯腰在神龛上手扶着土地公眼看歪倒的神像砖基整个垮塌洒了一地。宝如手扶着塑像也笑不出来了见季明德进来大松一口气:“明德,我有话跟你说,但你能不能先把土地公的神像给摆正?”季明德两颌寸长的胡茬,仍旧笑的温和耐心,也不问宝如为何那好好儿的土地公会歪倒默默填好基座将土地公摆正,安稳在上头双手合什给土地公告罪这才坐回被窝里。宝如斟酌片刻准备先从简单的说起缩在被窝里乖顺顺的小羊羔一般偎在他身旁,一手惯常摸了上来说:“外面那个人,我认识。”这种无意识的挑逗情欲季明德常常觉得享受所以总不爱戳穿,但此刻他却是真的不喜欢,欠了欠身,将她的手压回被窝:“那要不要出去打个招呼?”宝如摇头:“他叫李少源,是荣亲王李代瑁的长子,我嫁给你之前,退婚的人就是他。明早等他走了咱们再走,我不想见他。”既她如此坦诚,季明德也得坦承:“他是叫人背进来的,似乎双腿走不得路。”宝如悄悄摸上季明德胸膛的手停在半途,一口气屏了半天,才缓缓吐出来:“哦!”不过一声轻哼,听起来五味陈杂,也不知她是个什么心情。默默躺了片刻,她摇了摇季明德的手,声儿有些哑:“你瞧他是在山道上摔断了腿,还是那腿原本就不合适?”季明德早听方衡说过李少源的腿,遂道:“当是旧伤,从膝盖以下无法着力。”宝如方才隔门看过一眼,李少源貂裘蟒袍,冷白的脸宛如雕成,依旧是往昔的清冷孤傲。看他坐在室中一方毯子上,她没有发现他废了双腿。她也真是傻,怨了他那么久,怎么就没有想过,若非双腿废了,他怎么可能不往秦州找她。溯论他们二人的缘份,自打出娘胎,月子里宝如就见过李少源。荣王妃带着四岁的李少源到相府为她贺满月,李少源幼时就是个倔乎乎的性子,自家的弟弟和妹妹从来不曾多看过一眼,却对个月子里的小娃娃起了好奇心。宝如母亲段氏笑着逗趣儿,问他:“世子爷瞧着我这小闺女,她好看否?”李少源盯着那小孩子又圆又亮的眼睛,深深点头:“好看。”“像什么?”段氏追问。李少源沉吟片刻,小小的孩子不知该如何形容,下意识道:“像个宝贝!”宝如的名字,便是这么来的。老太妃的心肝肉儿,荣亲王妃的嫡长子,向来出巡身后十几个护卫威风凛凛的世子爷,只带着两个小厮出门,她觉得他应当是悄悄出的门。如此推算的话,也许她走之后,他就瘫了双腿。那和尹玉卿的婚事,定然也是被迫结成的。仿如这劈山而凿的窑洞顶上,那黑洞洞的顶子一般,她的头顶,笼罩着一片无形的阴云,它笼罩着李少源,也笼罩着她,叫这些正当年的年青人们受着命运捉弄。那封血谕是她的催命符,也是她的杀手锏。如今赵宝松一家已经安全了,她需要那份血谕,在适当的时候拿出来,或者可以保全她和季明德的性命。可那封血谕,它怎么就不翼而飞了呢?山中非但无甲子,连时间也无,暴风雪肆虐的夜晚,连时间都涩滞了一般。夫妻各怀心事,宝如欲要等季明德睡着了,爬起来将这屋子细细再搜一遍,自知此法不过刻舟求剑,总希望能从这庙里搜出那份血谕来。她醒着的时候,手总不安份,放在唇上咬了咬,又寻摸了过去,寻到季明德前胸,欲要去捉个小豆豆。谁知这一回一摸是个硬梆梆的东西,宝如再伸手一抓,三寸宽,半尺长的鎏金铜匣,上面挂着三把锁。她怎么觉得,这鎏金铜匣那么像自己丢的那一只?宝如腾的爬了起来,一脚踢开被子,连蹦带跳,一头撞在供案上,疼的晕头转向,猫都要迷路的黑暗里,摸到供案上的火折子连连的打着,终于,烛台叫她引燃。那泛着冷金色铜光的条匣,上面挂着三把锁妆台的小锁,恰是她去年回秦州的路上,藏在土地公神台下的那一只。季明德也坐了起来,来拉宝如的手。宝如又恼又气,又不知他是何时藏的,只觉得他将自己当成个孩子一般玩弄,又因为这东西失而复得,掩不住那份欢喜,半是故作半是怕与伤心,呀的一声,哭了起来。季明德将宝如揉进怀里,道:“你听我慢慢给你讲。”宝如连推带拒,气呼呼道:“你玩我,你居然玩我……”“你可曾看过里头的东西?”宝如气呼呼问道。季明德连连摇头:“三把大锁,我又怎能撬得开?放心吧,我未曾看过。”宝如抬头看了许久,黑暗中也瞧不清季明德的样子。她一颗心却止不住的往下沉着,暗道果不其然,打她去年回乡的道儿上,他就已经盯上她了。既如此,她又怎能逃出生天。俩夫妻在屋子里推推搡搡,外面李少源两腿走不得路,忧心忡忡,还记挂着嫁给个膏药贩子的宝如。他已是她人丈夫,宝如也早嫁旁人,她那封催命的信并那只镯子,他也一直带着。徜若相逢,李少源想把两半碎镯还给宝如,就算交付了自己的前半生。灵光和炎光并排躺在草堆上,听着屋子里一开始进了老鼠一般,又那未谋面的季娘子小声儿叽咕着,渐渐变成了哼,年青小妇人的颤哼,于这些未开过荤的小小少年来说,总是那么意味深长。两人你捣我一拳,我捣你一拳,悄声儿的议论着:“这季大爷哪像个举子呀?一身匪气也就罢了,如此寒夜,大雪打了一整天,他竟还有心情……”乍着耳朵听了许久,那季娘子的声儿渐渐低了,两人一腔的火气,你捣我一拳,我捣你一拳,就在麦草堆里不停的缠打着。那恰也是去年的冬月。季明义给皇家贡完药材,返乡,死在了关山之中。尸首被运回去时,季白对外宣称他是不小心落下山崖,掉进水里溺死的。但季明德是方升平的干儿子,平日除了书院读书,偶尔也会上山,跟着土匪们打家劫舍。季白当初上仙人崖,找方升平出钱卖凶时,季明德就在里间的窑洞里拨算盘。最后方升平拒绝,给十万两银子也不肯杀季明义,季白当时还笑了一句:“方兄,土匪若是讲起仁义礼智信来,也就离死不远了,是不是?”当时季明德还不知道他们两兄弟是李代瑁的种,和季明义一样,以为季白那头白眼狼是自己的亲爹,没想到季白会真杀自己的亲儿子。季明义比不得他从小过继到二房,是季白一手养大的。因自幼跟着季白走塞外,走口外,晒得一身黝黑古铜的肌肤,身长八尺的大汉,性子和善开朗,与季明德截然囧异。直到尸首被运回季家大宅,季明德才知道季白果真把他大哥给杀了。古铜色的手腕上,绣花针浅浅一道缝合。他用了最温情,也最残忍的方式。割开他的手腕,放空他身体里的血,让自幼养大的儿子在无助和绝望中慢慢的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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