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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家老东家深深看他:“万一不是你想的那样,他们抓到你后便不分青红皂白,一刀将你杀了呢?你就一点不怕?”致庸哈哈大笑,笑毕正色道:“致庸冒险去江南贩茶,并不全然为了一己之私,商路不通,我辈商人就只能坐以待毙。坐以待毙是死,冒死去贩茶被杀也是死,致庸宁可选择后一种死法!”元家老东家神情大动,眼里忽然湿润起来:“乔东家,我在想自个儿可能真的老了,现在是你们这代人的天下了!如果我年轻十岁,这去江南恢复茶路的事,就轮不到你了,我一定会捷足先登的!”致庸闻言大喜。刚要说话,却听元家老东家点头继续道:“天下汹汹,皆日长毛占了长江一线,去江南贩茶是一条险道。其实古往今来,天下商路又有哪一条不是险道?孩子,有了你,我们晋商不避万死开拓商路的火种就没有熄灭。好吧,我和孙子合计一下。”说着他拉拉胡子,露出如孩童一般的笑容低声道:“现在是他管家了,我也得跟他商量!你就听回话吧,应该没事。”致庸会意,笑着起身告辞。
这时如玉正在水家内室走来走去,焦急万分。元楚站在一旁看她,忍不住问道:“娘,你怎么了?”如玉看看元楚,终于下了决心:“孩子,走,跟娘回乔家堡你舅舅家!这个家,娘不想呆了!”元楚喜道:“娘,是不是到了舅舅家,我就可以念书了?”如玉有点难过地点点头。元楚更乐了:“好啊!娘,你知道这叫什么?”如玉道:“叫什么?”元楚道:“咱们这叫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如玉不由忘了担心的事,满脸笑道:“好儿子,你现在说的话,娘都不懂了。”说着她回头对丫鬟道:“吩咐外头套车,我要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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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见达庆腾地从他那把花梨木太师椅上站起,大惊道:“真的?他真要把乔家的生意押出去,冒险到江南贩茶?”如玉被他吓了一跳,点点头。达庆怒道:“这个乔致庸,他是想把乔家败光了才称心呢!你跟我走,眼下没有人能挟制住他,能挟制住他的人只有他大嫂和他媳妇,咱们找她们去!”如玉不情愿道:“哥,你是不是想想再去?”达庆扯着喉咙喊道:“我想什么?乔家的生意就是我的生意,我不能听任乔致庸胡来,乔家要是被他败光了,你哥我的五万两股银就没有了,以后我们一家子喝西北风啊?”
达庆说做就做,当下就带着如玉到了乔家大院。曹氏、玉菡听完达庆的话,大骇不已。小元楚看着他们说话,觉得没有意思,便坐到一边读书去了。曹氏又仔细问了一遍,想了想突然盯住如玉问:“三妹,你是不是还有话要说?”如玉身子一歪,小声哭起来。曹氏和玉菡更是吃惊,赶紧连连追问。半晌如玉抬头忍无可忍道:“有些话我不能说,说出来丢人!我只说一句话,大嫂,弟妹,千万拦住致庸,不能和我们家那个祸害合伙做这桩生意!”玉菡听出了弦外之音,赶紧道:“三姐,有话你慢慢说。这里都是咱自家人!”如玉看着她们,拭着泪一不做二不休道:“事到如今,我也不怕说出来让你们笑话了,水长清这个人,我跟他过不下去了!我想回娘家!”达庆闻言走过来大惊道:“妹子,你这是为啥?你回来?回哪儿去?咱们家可是没你住的地方。哎我就奇了怪了,你们不是过得好好的,怎么要回来?”
如玉气愤道:“你虽是我的亲哥哥,可怎么知道我们过得好好的?他一年三百六十五天,白天跟一群戏子泡在一块儿,晚上出去眠花宿柳,元楚多好的一个孩子,喜欢念书,谁见了都说是个神童,将来一定能够得志光宗耀祖,惟独他看见孩子念书就像见到祸害一样!今天早上他说了,以后再听见元楚念之乎者也,就打折了他的腿,把我们娘俩从水家撵出去!大嫂,弟妹,我我早就不想跟他过了!”达庆急道:“那你也不能回来。你回到家里来,谁养活你们?我可没有银子!”如玉看他一眼,气愤道:“哥,我是在跟大嫂和弟妹说话,我说过要回咱家吗?我就是要回来,也回来投奔大嫂和弟妹,咱那个家,我还不愿回呢!”达庆一听放了心,于是打岔道:“哎哎,怎么扯到这儿来了,你不是回来说致庸的事的吗?”
如玉点点头:“啊对,我的话还没说完呢,都是你把我气糊涂了。大嫂,弟妹,你们可得让致庸提防着,水长清今天没有一口回绝致庸,我觉得挺怪的。自从致庸在包头给复字号立了新店规,那家伙就和元家、邱家商量好了,不再跟乔家做生意。我想他今天没有一口回绝致庸.这是怎么啦?后来一想明白了,他不相信致庸能从长毛的地盘里把武夷山的茶叶贩回来,他想要的不是茶货,是乔家的生意!这个人别看整天什么都不在乎,心里头阴得很,一不小心他就会给你挖好了坑,让你一头栽进去!”曹氏和玉菡相视失色。
达庆凑上来道:“这个致庸,生意做得好好的,他非要去江南贩什么茶呀。哎,致广家的,你是这家的当家人,我看这个家不能再让他管了!”曹氏回过头,严厉地盯着他道:“你说致庸不行,景泰又年幼,四爷,莫非你能放下举人老爷的架子来管乔家的生意?”达庆赶紧摆手搭架子道:“我当然不会弃儒经商,那有辱斯文,再说了,我是个随时中了进士都会去做官的人,怎么能去做生意。我是说,我可以给你推荐个人来干。”曹氏看看他,忍不住问道:“谁?”达庆打着哈哈道:“达盛昌的崔鸣九崔大掌柜啊,此人心眼够多,要是你们信得过我,把乔家的生意交给我来管,我就请崔鸣九来经理。致庸不是想接着念书吗,就让他念好了!致庸一定是觉得生意不好做才想去江南贩茶,其实干吗要去冒那样的风险,眼前就有赚钱的生意能干,就怕你想不到!”
曹氏忍住气问:“四爷,你想让崔鸣九帮乔家做什么生意?”达庆一拍大腿道:“开大烟馆呀!你看看,眼下从太原府到祁县,可以说是百业凋敝,独独大烟馆是一个接着一个开,开一个赚一个!你们看榆次的何家,原来谁知道他们是谁?就这些年贩卖大烟,开烟馆,转眼间就成了榆次的首富”他忽然打住,因为发现面前的三个人都对他怒目而视。曹氏气极道:“四爷,达盛昌的崔鸣九是个什么人,别人不知道,可是我知道,要不是他撺掇他的东家邱天骏在包头设下陷阱,我们家大爷还不会死呢!让他来管乔家的生意?除非乔家这一门的人死绝了!”达庆脸色苍白,忍不住退了两步道:“我不过这么一说,你怎么急了?”
曹氏哼了一声:“你的意思我知道了,我会斟酌的,你走吧!不过有句话我这会儿就告诉你,乔家祖辈都没做过缺德的事,今天也不能!就算是我们穷到讨饭,也不会去卖大烟,赚那种昧良心的银子!”达庆挂着脸道:“好了好了,今儿算我啥也没说行不行?我也真是的,好心落个驴肝肺。”说着他转身走出,可忍不住又回头道:“啥缺德不缺德,人家开烟馆就缺德?”三个女人都不理他,只冷冷地瞪着他。达庆一阵没趣,怏怏而去。
曹氏转身对如玉和玉菡道:“不行!不能让致庸去贩茶!乔家的生意本来已经败了,靠了致庸才转危为安,二弟就是再把它赔光了我也不心疼!我不让他去,是因为南方茶路上有长毛!我们乔家可以没有银子,却不能没致庸!”如玉连连点头:“大嫂说得对。等致庸回家,咱们一起劝他,这桩生意咱不做,也省得吃了水长清的亏”唯独玉菡眉头紧皱,沉思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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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家少东家很快和水长清在茶楼进行了密谈。元家少东家淡淡道:“水东家,你真的认为乔致庸会从江南无功而返?”水长清哼了一声,跷起兰花指呷一口茶道:“岂止是无功而返,我真正担心的是啊,我们彼此会意,这话我就不说了!他只是个书生,好大喜功,他要是不败,天理不容!”元家少东家抚掌大笑,突然单刀直入道:“莫非水东家入股乔家茶叶生意是虚,羡慕乔家的生意是实?”水长清道:“元家少东家难道对进入包头商圈没有兴趣?”两人相视大笑,当即成约击掌。元家少东家很随意地关照道:“对了,此事的细节,不要让我爷爷知道。”水长清点点头,笑问:“我们这叫什么?”元家少东家笑道:“好像有一个词,叫做一拍即合。”两人又一阵会心地大笑。
元家少东家又想起一件事,突然道:“水东家,我们三家原本有过约定,不再和乔家做生意,现在你我借钱给他,岂不是坏了约定?”水长清毫不介意道:“少东家,要是乔家败了,乔致庸的生意成了你我的,他还能给店里伙计们顶身股,派红利,还能再坏我山西商界的规矩吗?”元家少东家一惊,拱手大笑道:“水东家高明,我怎么没想到这一层!”水长清想了想又淡淡关照道:“对了,这事就不要惊动达盛昌邱老东家了!”元家少东家笑道:“明白了,一定遵命!”
即使水、元两家打算对邱天骏封锁消息,他仍旧很快就知道了。崔鸣九试探道:“东家,乔致庸真以为自己能从长毛的地盘上把茶叶贩回来?万一贩不回来茶,乔家就完了!”邱天骏冷眼看他,突然道:“万一乔致庸把茶贩回来呢?眼下茶叶腾贵,翻倍的利润,他要是贩回茶货来,乔家就会一举成为巨商!”崔鸣九还是不信:“这可能吗?”邱天骏沉思半晌,喃喃自语道:“在包头我就说过,此人不可小视。”他又想了一会儿,果断道:“这么办,你现在就去找他家的大掌柜,问他们是否愿意和达盛昌合股,我们目前现银不多,就出十万两银子,助他去江南贩茶。贩回茶来,我们要茶,贩不回茶,我们要他们太原的店铺!”崔鸣九一惊道:“我们和乔家刚刚化干戈为玉帛,乔致庸还刚刚帮了我们一把”邱天骏哼一声:“我让你去你就去!要是我没猜错,乔致庸这会儿正盼着银子呢。对这个人来说,他现在最缺的就是银子,不是意气!”
邱天骏猜得没错,当第二日致庸听曹掌柜说了此事,不禁击掌大笑道:“好,太好了!曹爷,快去给崔大掌柜回个话,就说我特别高兴,改日一定去向邱老东家登门拜谢!”曹掌柜叹口气,转身走出去。茂才站起道:“恭喜东家,这么轻松地就打破了祁县三大商家不和我们做生意的约定。事情到了这一步,我觉得水东家也一定会人股的,而且银子还不会少!”致庸回头看他,笑着道:“那是因为我们走的是正道,做的是应天意顺民心的大事。水家和元家哪怕每家只入股五十万两,再加上我们自己目前抽调的现银三十万两,也就有了一百四十万两银子,去一趟江南,够了!”
致庸正在高兴,突见长栓涨红着脸冲进来道:“二爷,大太太有急事,让您过去一下呢!”致庸一看他的神色,赶紧去了内堂。一进门,但见曹氏和玉菡坐着,双双垂泪。致庸大惊,只当是她们要力劝贩茶之事,刚要开口解释,忽见曹氏颤抖着手递过一张喜帖。致庸展开一看,只觉五雷轰顶一般,站立不住。曹氏拭泪道:“雪瑛这孩子是我们害了她,可,可她也不能就眼见着火坑往里跳吧,好端端的,怎么仍是三日后成亲呢?”玉菡亦哽咽道:“说得好好的,不嫁,不嫁,我和大嫂这几日都在托人打听,想尽快给她觅个好人家,可她怎么又变卦了?”长栓在一旁插嘴提醒道:“二爷、两位奶奶,江家的丫头翠儿还在前院的客堂内等着回话呢,你们看”致庸也不回答,铁青着脸抬脚就往外走去。玉菡心中一急,跟着站起,想了想又颓然坐下。曹氏拭拭眼泪,坐到玉菡身边安慰她。
前院客堂内,翠儿默默站着。眼见着致庸铁青着脸急匆匆进来,她也有点慌,但仍行了一个礼,看看四周,轻声道:“二爷,小姐,小姐她请您财神庙中一见”致庸五内俱伤,冲动地上前抓住翠儿摇晃着喊道:“翠儿,你告诉我,为什么?为什么?”长栓在旁边一阵大急,赶紧把他拉开按在了椅子上。翠儿看看致庸,也看看长栓,涨红着脸含泪低声道:“二爷,我可以告诉您为什么,就因为她太喜欢您,实在撇不下您。除了您带她走,她嫁给任何人都是一样的!”
致庸脸上掠过一阵可怕的青灰。他抬起一只手,颤声道:“你去告诉她,她,她若真要嫁给何家,在我心口永远插上一把刀子,我也无法,是我终身负她”翠儿擦把泪看着他,犹豫了一阵,道:“二爷,您若心中真有她,就还请庙中一见,劝劝小姐,或者”
致庸猛然站起“哗”的一声,如狂风骤雨般把桌上的东西统统扫落在地,吓得翠儿和长栓连连倒退几步。致庸一步步逼近翠儿,沙哑着嗓子含泪道:“我不能。翠儿,你知道我不能。她也知道我不能,我不能带她走,我更不能再去见她。如果再去见她,我也不知道我会做出什么决定。我,我”他扯着胸口,一阵强烈的痛楚让他脸色剧变,嘴唇乌青。长栓赶紧过来扶他。翠儿大滴大滴的眼泪涌出来,勉强含泪行了礼,再也忍不住,快快地哭着离开了。她一路小跑,但耳边依旧传来致庸的嘶声大喊:“雪瑛,雪瑛,你为何就不明白我的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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