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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琢磨（第2页）

&esp;&esp;陈平安恍然道：“那就好。咱俩是徒步行去，还是御风而游？”

&esp;&esp;柳质清微笑道：“随你。”

&esp;&esp;陈平安望向那个金丹嫡传的春露圃女修：“劳烦仙子祭出符舟送我们一程。”

&esp;&esp;女修当然不会有异议，与柳剑仙乘舟远游玉莹崖可是一份求之不得的殊荣，何况眼前这位亦是春露圃的头等贵客，虽说只有别脉的金丹师叔宋兰樵一人出迎，比不得柳剑仙当初入山的阵势，可既然能够下榻此地，自然也非俗子。

&esp;&esp;符箓小舟升空远去，三人脚下的竹林广袤如一片青翠云海，山风吹拂，依次摇曳，美不胜收。这一次女修没有煮茶待客，在柳剑仙面前卖弄自己那点茶道，委实是贻笑大方。

&esp;&esp;到了玉莹崖小渡口，柳质清和陈平安下舟后，陈平安好奇问道：“柳剑仙难道不知道这边的规矩？”

&esp;&esp;柳质清疑惑道：“什么规矩？”

&esp;&esp;陈平安说道：“仙子驾舟，客人要打赏一枚小暑钱礼钱啊。”

&esp;&esp;惊蛰府女修一脸茫然，柳质清却哦了一声，抛出一枚小暑钱给她，道：“以往是我失礼了。”

&esp;&esp;而后缓缓前行：“再前行千余步，即是玉莹崖畔的那口竹筒泉。”

&esp;&esp;陈平安环顾四周：“听说整座玉莹崖都被柳剑仙买下了？”

&esp;&esp;柳质清点点头：“五枚谷雨钱，五百年期限，如今已经过去两百年。”

&esp;&esp;陈平安转头说道：“仙子只管先行返回，到时候我自己去竹海，认得路了。”

&esp;&esp;年轻女修点点头，犹豫了半天，还是没有开口说话，免得打搅了两位贵客的雅兴，打算回去跟师父好好商量一下，再决定收不收这枚莫名其妙的小暑钱。

&esp;&esp;春露圃专程重金聘请太真宫打造的符舟样式古朴雅致，并且路过灵气稍稍充沛流溢之地便会有文豪诗文、青词宝诰在小舟壁上显现出来，若是客人恰巧遇上了喜欢的词句，还可以随意抓取文字，如掬水在手，放于扇面、书页之中，文字经久不散，极具风雅古韵。

&esp;&esp;客人从符舟取字带走一事，春露圃从来乐见其成。先前宋兰樵就介绍过，只是当时陈平安没好意思下手，这会儿与柳质清同行就没客气，撷取了两句“盛放”在折扇一面上，总计十字：灵书藏洞天，长在玉京悬。

&esp;&esp;与柳质清在青石板小径上一起并肩走向那汪清泉，陈平安摊开扇面轻轻晃荡，那十个行书文字便如水草轻轻荡漾。

&esp;&esp;柳质清轻声道：“到了。”

&esp;&esp;玉莹崖畔有一座茅草凉亭，稍远处还有一座围有篱笆栅栏的茅屋。

&esp;&esp;凉亭内有茶具几案，崖下有一汪清澈见底的清潭，水至清则无鱼，水底唯有莹莹生辉的漂亮鹅卵石。

&esp;&esp;陈平安与柳质清相对而坐，合拢折扇，笑道：“喝茶就算了，柳剑仙说说看，找我所为何事？”

&esp;&esp;柳质清笑道：“你不喝，我还要喝的。”

&esp;&esp;他一手在几案上画“真火”二字，金光流转，很快笔画汇聚成一线，变作两条红色火蛟，在几案上盘旋缠绕。他轻轻挥袖，如龙汲水，水潭中约莫数斤重的泉水飞往几案之上，凝聚成球，片刻之后，泉水沸腾开来。柳质清将一只青瓷茶杯放在一旁，又从茶罐中拈出几枚茶叶轻轻丢入茶杯，一指轻弹，煮开的清泉沸水如岔出一条纤细支流，潺潺涌入青瓷茶杯当中，刚好七分满。

&esp;&esp;柳质清举杯缓缓饮茶，陈平安道：“给我也来一杯。”

&esp;&esp;柳质清笑了笑，又拈起一只茶杯，倒了一杯茶，轻轻一推，滑到陈平安身前。

&esp;&esp;陈平安喝了一口，点头道：“柳剑仙是我见过煮茶作为镇纸压着。除此之外，每一架多宝槅还张贴有一页纸，纸上写满了所卖货物的名称、价格。

&esp;&esp;铺子有内外之分，只是后边铺子房门紧闭，又有纸张张贴：“镇店之宝，有缘者得”。字大如拳，若是有人愿意细看，就会发现“有缘者得”的旁边又有四个蝇头小楷好似旁注：“价高者得”。

&esp;&esp;毕竟是可以开在老槐街的铺子，价实不好说，货真还是有保证的。何况一间新开的铺子，按照常理来说，一定会拿出些好东西来赚取眼光，老槐街几间山门实力雄厚的老字号店铺都有一两件法宝作为镇店之宝供人参观，不用买，毕竟动辄十几枚谷雨钱，有几人掏得出来？其实就是帮店铺攒个人气。而这间“蚍蜉”铺子就比较寒酸了，虽然标明来自骸骨滩的一副副莹白玉骨还算稀罕，壁画城的整套硬黄本神女图也属不俗，可是总觉得缺了点让人能一眼记住的真正仙家重宝，更多的还算些零碎讨巧的古玩，灵器都未必能算，而且……脂粉气也太重了点，有足足两架多宝槅都摆满了仿佛豪阀女子的闺阁物件。所以一旬过后，店铺客人几乎都变成了闻讯赶来的女子，既有各个山头的年轻女修，也有大观王朝在内许多权贵门户里的女子，成群结队，莺莺燕燕，联袂而至，翻翻拣拣，遇见了有眼缘的物件，只需要朝铺子门口喊一声。若是询问那年轻掌柜能不能便宜一些，那家伙便会摆摆手，不管女子们如何语气娇柔，软磨硬泡，皆是无用，那年轻掌柜只是雷打不动，绝不打折。许多不缺金银万两却最烦“不能还价一两枚铜钱”的女子便尤为失望恼火，就此赌气离去。但是那年轻掌柜至多就是笑言一句“欢迎客人再来”，从不挽留，更改主意。久而久之，这间小铺子就有了喜好宰人的坏名声。

&esp;&esp;不承想一天黄昏时分，唐青青带着一拨与照夜草堂关系较好的春露圃女修闹哄哄来到铺子，人人都挑了一件有眼缘的物件，也不还价，放下一枚枚神仙钱便走，也不再继续逛其他店。在那之后，店铺生意变好了一些，但真正让店铺人满为患的，还是那金乌宫生得比美人还要好看的柳剑仙来了一遭，砸了钱，不知为何，拽着一副骸骨滩白骨走了一路才离开老槐街。

&esp;&esp;这天，店铺挂起打烊的牌子，既无账房先生也无伙计帮忙的年轻掌柜独自一人趴在柜台上清点神仙钱，雪花钱堆积成山，小暑钱也有几枚。

&esp;&esp;一个头别金簪的白衣少年跨过门槛，走入铺子，看着那个财迷掌柜，无奈笑道：“我就想不明白了，你至于这么精明求财吗？”

&esp;&esp;陈平安头也不抬：“早跟你柳大剑仙说过了，我们这些如无根浮萍的山泽野修，脑袋拴在裤腰带上挣钱，你们这些谱牒仙师不会懂。”

&esp;&esp;柳质清摇摇头：“我得走了，已经跟谈老祖说过玉莹崖一事，但是我还是希望你别转手卖掉，最好都别租给别人，不然以后我就不来春露圃汲水煮茶了。”

&esp;&esp;陈平安抬头笑道：“那可是六枚谷雨钱，我又没办法在春露圃常驻，到时候蚍蜉铺子还可以找个春露圃修士帮我打理，分账而已，我还是能挣钱的，可玉莹崖不卖还不租，我留着一张地契做什么，放着吃灰发霉啊，三百年后再作废？”

&esp;&esp;柳质清叹了口气，陈平安微笑道：“其实想来春露圃煮茶还不简单，你给我三枚谷雨钱，以后三百年你随便来，我离开之前会跟春露圃说好，到时候肯定没人拦着你。”

&esp;&esp;柳质清问道：“你当我的谷雨钱是天上掉下来的？”

&esp;&esp;陈平安挥挥手：“跟你开玩笑呢，以后随便煮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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