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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sp;&esp;丁潼脑子一片空白,根本没有听进去多少。他只是在想,是等那把剑落下,然后自己死了,还是好歹英雄气概一点,自己跳下渡船,当一回御风远游的八境武夫。
&esp;&esp;陈平安也不再说话。
&esp;&esp;你们这些人,就是那一个个自己去山上送死的骑马武人,顺便还会撞死几个只是碍你们眼的行人。人生道路上,处处都是那不为人知的荒郊野岭,都是行凶为恶的大好地方。在乡野,在市井,在江湖,在官场,在山上。这样的人,不计其数。父母先生是如此,他们自己是如此,子孙后代也是如此。拦都拦不住啊。
&esp;&esp;当初在槐黄国金铎寺,小姑娘为何会伤心,会失望?因为当时故意为之的白衣书生陈平安,若是撇开真实身份和修为,只说那条道路上他表露出来的言行,与那些上山送死的人完全一样。
&esp;&esp;最伤她心的不是那个文弱书生的迂腐,而是类似“若是给你打晕了摔在行亭不管,到时候有人偷走了我的竹箱,你赔我钱?”这样的言语和心态。我给予了世界和他人善意,但是那个人非但不领情,还还给她一份恶意。
&esp;&esp;金铎寺小姑娘好就好在,哪怕如此伤心了,依旧由衷牵挂着那个又蠢又坏之人的安危。而陈平安如今能做到的,只是告诉自己“行善为恶,自家事”,所以陈平安觉得她比自己要好多了,更应该被称为好人。
&esp;&esp;陈平安默然无语,既是在等待那拨披麻宗修士去而复还,也是在聆听自己的心声。
&esp;&esp;高承的问心局不算太高明,阳谋倒是有些让人刮目相看。
&esp;&esp;他以折扇抵住心口,自言自语道:“这次措手不及与披麻宗有什么关系?连我都知道这样迁怒披麻宗不是我之心性,怎的,就准一些蝼蚁使用你看得穿的伎俩,高承稍稍超乎你的掌控了就受不得这点憋屈?你这样的修道之人,你这样的修行修心,我看也好不到哪里去,乖乖当你的剑客吧,剑仙就别想了。”
&esp;&esp;竺泉以心湖涟漪告诉他,下了渡船,笔直往南方御剑十里,在云海深处见面。若再来一次割据天地的神通,渡船上边的凡夫俗子就真要消磨本元了。
&esp;&esp;陈平安站起身,一步跨出,一道金色剑光从天而降,刚好悬停在他脚下,人与剑转瞬即逝。
&esp;&esp;云海之中,除了竺泉和两位披麻宗老祖,还有一位陌生的老道人,身穿道袍样式从未见过,明显不在三脉之列,也不是龙虎山天师府的道士。在陈平安御剑悬停之际,一个中年道人破开云海从远处大步走来,山河缩地,数里云海路,就两步而已。
&esp;&esp;中年道人沉声道:“阵法已经完成,只要高承胆敢以掌观山河的神通窥探我们,就要吃一点小苦头了。”
&esp;&esp;竺泉有些神色尴尬,仍是说道:“没能在那武夫身上找出高承遗留的蛛丝马迹,是我的错。”
&esp;&esp;老道人犹豫了一下,见身边一位披麻宗祖师堂掌律老祖摇摇头,便没有开口。
&esp;&esp;陈平安摇头道:“是我自己输给高承,被他耍了一次,怨不得别人。”
&esp;&esp;竺泉依旧抱着周米粒,只是小姑娘这会儿已经酣睡过去。竺泉毫不掩饰,有一说一,直白无误道:“先前我们离去后其实一直留意着渡船的动静,就是怕有万一,结果怕什么来什么,你与高承的对话,我们都听到了。在高承散去残魄的时候,小姑娘打了一个饱嗝,也有一缕青烟从她嘴中飘出,与那武夫如出一辙,应该就是在龟苓膏中动了手脚。好在这一次,我可以跟你保证,高承除了待在京观城,有可能对我们掌观山河,其余的,至少在小姑娘身上,已经没有后手了。”
&esp;&esp;那个中年道人语气淡漠,但偏偏让人觉得更有讥讽之意:“为了一个人,置整片骸骨滩乃至整个北俱芦洲南方于不顾,你陈平安若是权衡利弊,思量许久,然后做了,贫道置身事外,到底不好多说什么,可你倒好,毫不犹豫。”
&esp;&esp;陈平安一句话就让他差点心湖起浪:“你的道法不太高深。”
&esp;&esp;中年道人嗤笑道:“你既然如此重情重义,随便路上捡了个小水怪便舍得交出重宝,我若是恶人,遇见了你,真是天大的福缘。”
&esp;&esp;陈平安取出折扇,轻轻拍打自己脑袋:“你比杜懋境界更高?”
&esp;&esp;中年道人冷笑道:“虽然不知具体的真相内幕,可你如今才什么境界,想必当年更是不堪,面对飞升境能躲过一劫,还不是靠那暗处的靠山?难怪敢威胁高承,扬言要去鬼蜮谷给京观城一个意外,需不需要贫道帮你飞剑跨洲传信?”
&esp;&esp;陈平安笑眯眯道:“你知不知道我的靠山都不稀罕正眼看你一下?你说气不气?”
&esp;&esp;中年道人脸色阴沉,然后洒然一笑:“不气,就是看你小子不顺眼。一个会被高承视为同道中人的半吊子剑修,靠山倒是厉害,加上你这小小年纪的深厚城府,高承眼光不错,看人真准。你也不差,能够与高承这位鬼蜮谷英灵共主谈笑风生,这要是传出去,有人能够赠送高承一壶酒,高承还喝完了,你在北俱芦洲的名气会一夜之间传遍所有山上宗门。”
&esp;&esp;陈平安哦了一声,以折扇拍打手心:“你可以闭嘴了,我不过是看在竺宗主的面子上陪你客气一下,现在你与我说话的份额已经用完了。”
&esp;&esp;中年道人微笑道:“切磋切磋?你不是觉得自己很能打吗?”
&esp;&esp;陈平安说道:“那么看在你师父那杯千年桃浆茶的分上,我再多跟你说一句。”
&esp;&esp;中年道人等了片刻,结果陈平安就那么不言不语,只是眼神怜悯。
&esp;&esp;道人猛然醒悟,所谓的多说一句,就真的只是这么一句。
&esp;&esp;竺泉有些担忧。她是真怕两个人再这么聊下去,就开始卷袖子干架。到时候自己帮谁都不好,两不相帮更不是她的脾气。或者明着劝架,然后给他们一人来几下?打架她竺泉擅长,劝架不太擅长,有些误伤也在情理之中。
&esp;&esp;老道人轻声道:“无妨,对陈平安,还有我这徒弟,皆是好事。”
&esp;&esp;竺泉叹了口气,说道:“陈平安,你既然已经猜出来了,我就不多做介绍了。这两位道门高人都来自鬼蜮谷的小玄都观,这次是被我们邀请出山。你也知道,我们披麻宗打打杀杀还算可以,但是应对高承这种鬼蜮手段,还是需要观主这样的道门高人在旁盯着。”
&esp;&esp;陈平安点头,没有说话。
&esp;&esp;这位小玄都观老道人,按照姜尚真所说,应该是杨凝性的短暂护道人。那晚在铁索桥悬崖畔,这位有望跻身天君之位的观主守了一夜,就怕自己直接打死了杨凝性。
&esp;&esp;至于那杯由一尊金甲神人捎话的千年桃浆茶,到底是一位道门真君的一时兴起,还是跟高承差不多的待客之道,陈平安对小玄都观所知甚少,脉络线头太少,暂时还猜不出对方的真实用意。
&esp;&esp;陈平安看了眼竺泉怀中的小姑娘,道:“可能要多麻烦竺宗主一件事了。我不是信不过披麻宗与观主,而是信不过高承,所以劳烦披麻宗以跨洲渡船将周米粒送往龙泉郡后,跟披云山魏檗说一声,让他帮我找一个叫崔东山的人,就说我让崔东山立即返回落魄山,仔细查探周米粒的神魂。”
&esp;&esp;披麻宗修士,陈平安相信,可眼前这位教出徐竦那么一个弟子的小玄都观观主,再加上眼前这位脾气不太好脑子更不好的元婴弟子,他还真不太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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