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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末冬寒,墙边的几棵槐树掉光了叶子,干枯的枝桠又被昨日的雪压断了一小截,落在已经结了冰的泥塘上。丹华看着傅铮言拉着自己的那只手,出声问他道:“你带我来这里干什么?”傅铮言后知后觉地松开手,两只耳朵都有些红,他把满是冻疮的手背到了身后,看向那堵挡在他们面前的高墙,“你听,墙那边的歌姬和伶人正在唱戏。”此时刚好唱到戏中的那位小姐,她给心上人写了一首藏头露尾的表白诗,却迟迟没有等来回音,因此心中很有一番苦楚和纠结,担心那少年郎瞧不上自己。台上青衣芙蓉钗的小姐一甩水袖,一方丝帕半遮了娇颜,跟着丝竹和琵琶的拍子,细声细调地唱道:“香尘芳径过庭院,落花流水愁无限,痴痴缠缠惹人恋,酸酸楚楚无人怨……”傅铮言没上过私塾,也从来不会认字,他其实根本听不懂园子里的人在唱什么,却还是兴味盎然地问丹华,“喜欢听吗?”丹华捡了一根树枝,握在手里转了转,她侧着脸看向傅铮言,反过来问道:“你从前听过这出戏吗?”“听过。”傅铮言诚实的答道:“但是听不大懂,只知道最后有一个好结局。”“好结局到什么地方?”丹华拢起衣袖,又伸手扶了扶发髻,有些严肃地正色道:“你别回答,让我来猜猜。是不是到这位小姐和那位少爷成亲的地方,这出戏就唱完了?”傅铮言点点头,心悦诚服地望着丹华。丹华用手中树枝戳了戳墙,抬起脸看着墙头道:“依我看,这出戏并没有一个好结局呀。戏里的小姐心中念着的都是那个少爷,可那少爷接了她亲手送来的信笺,却只是当成一个玩笑,甚至拿到酒场上当做笑料……他从一开始就这样不珍惜她,往后即便成了亲,也不一定能待她多好。”傅铮言沉默了一会儿,不知道应该接什么话,最终,他扶着墙问道:“你想看他们唱戏的样子吗?”丹华点头,又有些狐疑,“你能让我们两个都进去吗?”傅铮言拍了拍自己的肩,答道:“你站在我的肩膀上,就能看到里面的人唱戏了。”丹华扭头就走,顺便扔了手中树枝,额前的碎发被冷风吹得微乱,白嫩的小脸却是红扑扑的。她道:“我见你走路都有些晃,怎么受得了我站在你的肩上。”傅铮言抬步跟了过去,“没事,你看起来很轻。”他口舌笨拙,说不出别的话,只低声唤道:“丹华……”丹华转过身,却见傅铮言从怀中掏出那两块藏了半日的饼,小心翼翼递到她手上,“你觉得饿吗?”他搓了一下冻疮发痒的双手,薄削的唇线绷紧,又道了一声:“这饼我一直捂在衣服里,还没凉。你想回家,就在路上吃吧。”丹华的手中握着那两块饼,她握得很用力,说话的声音却很轻:“谁说我要回家了?”黄昏时分,丹华站在墙边听完了整出戏,她虽然看不见墙那边唱戏的花旦有多美,也猜不出翻跟斗的武生有多厉害,却不觉得有任何遗憾。“你看过戏吗?”傅铮言问道。“没有。”丹华低头咬了一口烧饼,等到全部嚼完咽下去,才开口接着道:“因为我后娘不喜欢看戏,所以宫里没有戏班子。”她这话说出来,才恍然觉得自己说漏了嘴。傅铮言有些呆愣,他缓了一会神,低低问道:“你说的宫里,指的是王宫吗?”丹华没有回答。此时广阔的天幕已暗,栖在树上的鸦雀振翅飞走,渐渐有细末般的小雪降下,远处传来的马蹄声惊破长空,隐约还有禁卫军开道的号角声响。傅铮言听不清到底有多少匹马正在往这里奔来,他急忙拉过丹华的手,想带着她离开这个地方,却在这一瞬发现她的手滑嫩到不可思议。丹华抽回了手,“现在跑也来不及了。”她捧着烧饼,抬眸看着远方,“其实回去也挺好的,不用偷别人的东西吃,还有睡觉和洗澡的地方。”纷飞的白雪不知不觉落了一地。一匹产自西域的壮硕骏马停在了傅铮言和丹华面前,马背上坐着一个戎装铠甲的男人,神情无比端庄严肃,正是定京城内的禁卫军统领。禁卫军统领的身后,跟着一队同样戎装铠甲的人马,皆是选自禁卫军大营里的精兵。眼前的这一幕已经脱离了傅铮言所能想象的范围。就在下一刻,禁卫军统领翻身下马,带着他所有的部下跪在地上,齐齐高声呐喊道:“臣等参见丹华公主殿下!”丹华把烧饼递给傅铮言,淡定地回话道:“起身。”禁卫军统领缓慢站了起来,却仍是躬身低着头道:“臣等奉陛下旨意……”“要我回宫可以。”丹华打断他的话,清亮的双眼直勾勾地看着禁卫军统领,伸手指着傅铮言道:“我要带上他。”傅铮言动了动嘴,没说出来话。丹华公主静默看了他半晌,又低头咬了一口烧饼。这场降于傍晚的雪似是越下越大,漫天白雪飘落时,他脱下粗布外袍挡在她头上,木讷地说道:“烧饼已经凉了吧。”东俞国的国君膝下只有一子一女,长女即为丹华,次子才刚满三岁。国君在丹华的母亲去世后不久,举行大婚又立了一位新后,这位新后也是让人敬佩,嫁给国君的第二年就生下了儿子。国君知道丹华多少对此事介怀,但又觉得她年纪小,并不会真的闹出什么事,也就没有放在心上。直到今天早晨,国君他突然发现,宝贝女儿不见了。仿佛有一道惊雷正好劈在脑门,心惊肉跳的国君派人翻遍了王宫上下,也没有谁看到丹华公主的影子。他立即动用了全城的兵力,搜查定京城内所有街巷,终于等来了女儿的消息。却不料女儿回来的时候,后面还跟了一个灰头土脸的男孩子。丹华公主的宫殿内,静的能听见银针落地的声音,宫灯折出的斜影明明灭灭,映得白瓷地板微光恍惚。国君一口闷气强压心头,屏退所有侍奉在一旁的奴仆,目光慈爱地看着丹华,斟酌着开口道:“今日在宫外玩得如何?”“挺好的。”丹华公主答道。这个回答听起来友善,但是仔细一想,却让人觉得没有话可以接下去。国君有些尴尬。“父王不是不准你出宫,”他把责骂的话咽了下去,转而语声温和道:“下次出去,记得带上几队卫兵。”尔后,国君将话题转移到最重要的点上,他扬眉看着衣衫褴褛的傅铮言,直截了当地问道:“这是谁?”“是我以后的侍卫。”丹华微抬下巴,接着道:“弟弟的侍卫已经有几十个了,我连一个都没有。”“也不能这样算。”国君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应声接话:“你弟弟才三岁,他母亲放心不下……”丹华咬着嘴唇不再开口,眼中似乎泛起了星点泪光,国君拗不过女儿又不想让她哭,最终竟然违背初衷地答应道:“竟然你想要这个侍卫,就让禁卫军统领把他带去练几年,练好了再给你送来吧。”傅铮言就这样被带去了禁卫军的大营。临走前,国君眼皮子也没抬一下,冷冷淡淡地对他说:“你若是在军营里练不好,就一辈子别踏进东俞王宫。”反倒是丹华偷偷塞给他一个包袱,里面有几套换洗的衣服,还有用丝绢手帕包好的糕点,以及一封上了红漆的信笺。丹华公主对他说:“就算混几年也没关系,等我长大了,就把你接进宫里。”傅铮言接过那包袱,并没有说出话来应答她。他在军营里的那几年,每日起早贪黑,不曾偷懒懈怠过一分,旁人背着二十斤的重物跑上十圈便回去休息,他却总要背上四十斤的东西跑五十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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