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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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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sp;&esp;不久，毕秋帆考上了军机章京，接着乾隆二十五年庚辰会试中式，殿试的前一天，与同事在西苑值班，应该值夜的诸重光跟他说：“今天要你替我值宿，我得回家好好休息。我们总算字还写得不丑，有鼎甲之望；像你的书法，就不必作非分之想了。”说完，不待答复，扬长而去。

&esp;&esp;毕秋帆的度量很大，一笑置之，派跟班回去，将李桂官早就替他预备好了的考具取了来，以便，不重真才实学的朝代，期望鼎甲在他便成非分之想，未免太傻。

&esp;&esp;可是，那首《摸鱼儿》结尾的真意到底何在？他却始终未能释怀。睡在乌篷船中，听夜雨潇潇，那种凄凉寂寞，激发出渴望与燕红相晤的心情，勃然不可抑制；想写首词寄情遣怀，亦以心乱如麻，不能成句。

&esp;&esp;船是泊在胥门外万年桥边，就在等候拂晓官鼓声响，巡司开放关卡时，龚定庵跟阿明说：“你上岸去雇一乘轿子，我要到山塘薛家。”

&esp;&esp;阿明知道主人的脾气，劝阻无用，只问：“船改在什么时候开？我好告诉船老大。”

&esp;&esp;“等我一回来就开。”

&esp;&esp;“大少爷什么时候回来呢？”

&esp;&esp;这却很难说了，估量了一下答说：“最迟也不过明天中午。”

&esp;&esp;“这样说，今天是睡在薛家了？”

&esp;&esp;“睡也不会睡了。我跟薛姑娘大概要谈到天亮，回来在轿子里打瞌睡。”

&esp;&esp;阿明不再多问，上岸费了一番周折，才雇到轿子，龚定庵已等得有些不耐烦了。

&esp;&esp;“起冷泛了！”老仆龚升说，“大少爷，你会受凉，换一身厚衣服再走。”

&esp;&esp;“来不及了。”

&esp;&esp;说着，龚定庵已踏上跳板，正要上轿时，龚升从船舱中追出来，大声喊道：“阿明，阿明，把大少爷的衣服带了去。”

&esp;&esp;他仓促之际找了一件灰鼠皮背心出来，阿明将它递到轿中，顺便说道：“大少爷，我要不要跟了去？”

&esp;&esp;山塘路远，晚上又赁不到马匹，让阿明步行跟了去，不但太累，而且轿夫的脚程快，他也跟不上，因而答说：“你不用跟去了，不过地点要跟他们说清楚。”

&esp;&esp;“已经说清楚，轿子钱、酒钱都付过了。”阿明又说，“天一亮我来接大少爷。”

&esp;&esp;“好！我等你来接。”

&esp;&esp;轿子一起步，龚定庵心定了下来，精神却很好，心中自问：与燕红相见以后，该说些什么？

&esp;&esp;谈正事易于措辞，但谈到深夜作不速之客，倘说是想念之情，一发不可复收，说得浅了，迹近虚伪；说得深了，又怕听起来肉麻。最好还是以笔代口，写首词给她看，比较蕴藉。

&esp;&esp;念头一定，便思量自己熟悉的词调。白天读朱竹垞的词，有一首《红豆》，调寄《暗香》，完全记得，便用《暗香》的调子。等路入山塘，未到薛家，已经作成了。

&esp;&esp;四更将近，山塘灯火阑珊，到薛家敲开了门，听说是“龚大少爷”，薛太太亲自起身来接待。

&esp;&esp;“大少爷怎么这时候来？何不早派人来通知一声？”

&esp;&esp;“临时起意。”龚定庵问道，“燕红睡了吧？”

&esp;&esp;“还没有。”燕红在她屋子里答应，接着房门开了，延龚定庵入内。

&esp;&esp;她已经卸了妆，梳一根辫子，穿一件玄绸紧身棉袄，益显得肤白如雪。

&esp;&esp;“很冷吧！”她从他手里接过皮背心，又握住他的手说，“我以为你傍晚会来的。”

&esp;&esp;“本来不打算来的，只为你那首词。”他说，“我也作了一首，写出来给你看。”

&esp;&esp;“先喝茶，只怕也饿了，”随后跟进来的薛太太说，“我叫人弄点心来。”

&esp;&esp;“不饿，不饿，不必费事。”

&esp;&esp;“一点都不费事。大少爷先息一息再说。”

&esp;&esp;等薛太太一走，燕红取出笔砚来，亲自磨墨，看龚定庵写的是：

&esp;&esp;一帆冷雨，有吴宫秋柳，留客小住。笛里逢人，仙样风神画中语。我是瑶华公子，从未识露花风絮。但深情一往如潮，愁绝不能赋。花雾，障眉妩。更明烛画桥，催打官鼓。琐窗朱户，一夜乌篷梦飞去。何日量珠愿了？月底共商量箫谱，持半臂、亲也来，忍寒对汝。

&esp;&esp;“我是瑶华公子，从未识露花风絮。”燕红不断默念着，内心不免讶异，原来这位贵公子还是初次结识风尘中人！但“何日量珠愿了”，不正就是自己要问他的话吗？

&esp;&esp;正在转着念头，只见龚定庵突然将他所写的词揉成一团，抛在桌上，摇摇头说：“我这首《暗香》，远不如你那首《摸鱼儿》。算了，咱们好好儿谈谈。”

&esp;&esp;“你不必恭维我，更不必自贬。”燕红将那团纸在桌上铺平了，抹着皱纹说，“这是你送我的词，取舍之间就由不得你了。”

&esp;&esp;龚定庵不作声，只是含笑凝视，领略“露花风絮”那种不易捉摸的飘忽朦胧之美。

&esp;&esp;“我妈妈说，从今天起，每天在观世音菩萨面前，多烧一炷香，保佑你文昌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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