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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sp;&esp;原来学生最后打到汽车房,除了捣毁汽车以外,有现成的汽油,客厅、书房到处乱洒,然后划一根火柴投了出去,熊熊大火,立即蔓延。
&esp;&esp;这一下急坏了章宗祥,他本来是由曹家听差安排,躲在置锅炉的地下室,又小又黑,气闷难受,现在一听火起,如果火焰封住出口,非活活烧死不可。于是不假思索地往外便跑,直奔后门,正好陷入重围。他是照日本天皇召宴文官的规矩,穿了晨礼服去赴徐世昌的午宴,而曹汝霖以交长兼摄财政,红极一时之际,就有一张穿晨礼服的照片,发表在报上,因而被学生误认,大喊:“打曹汝霖。”
&esp;&esp;章宗祥不及分辩,亦无从分辩,在重围中狼奔豕突,不想后脑上着了一铁杆,即时仆倒。
&esp;&esp;那时丁士源还没有走,向警察队长说道:“现在学生放火伤人,已成了现行犯,还能文明对待吗?”
&esp;&esp;警察队长只报以苦笑。其时恰好来了个日本人,是曹汝霖的朋友,名叫中江丑吉。一见章宗祥倒在地上,推开学生去救人,将章宗祥连抱带拖,出了曹家后门,躲入对面油盐店。放下章宗祥,他自己当门而立,抵挡撵了来的学生。
&esp;&esp;正不得开交的当儿,吴炳湘坐汽车赶到了,后面还有一车警察。
&esp;&esp;“拿人!”吴炳湘大喝一声。
&esp;&esp;于是前后两批警察,动手捕人。学生四散奔逃,机警腿快的,幸得无事,但也还抓了二十多个人。
&esp;&esp;这时消防队亦已赶到,等火救熄,房子已烧了一大半,幸喜不曾伤人。吴炳湘找到曹汝霖,躬身道歉:“保护不周,让总长跟老太爷受惊了。”
&esp;&esp;曹汝霖脸色铁青,只答了句:“你的警察太文明了!”随即将脸扭了过去。
&esp;&esp;于是吴炳湘跟丁士源商量,先将曹家送到六国饭店安置。章宗祥是早就先送日本同仁医院了,据说全身受伤五十六处。曹汝霖特为去探了病,回到六国饭店,随即来了一连串的访客。
&esp;&esp;宗祥就是为这件事回国来的。曹汝霖先不信这种谣言,以后打听到吴笈孙在半壁街的寓所中,每天都有集会专门商议如何对付段祺瑞。他才知道吴笈孙居心确实可鄙,因而对他大为不满。
&esp;&esp;“府上烧得怎么样?”吴笈孙问。
&esp;&esp;“我哪知道。你自己去看好了。”
&esp;&esp;这个钉子碰得不小!吴笈孙没有勇气再说别的话,曹汝霖亦有意让他“坐冰桶”,默然相对,这是不下逐客令之逐客。吴笈孙告辞时,主人自觉身在难中,礼节疏略,理所当然,竟连送都不送。客人尚未出套房,他已回身向里了。
&esp;&esp;吴笈孙一回去,对曹汝霖当然没有好话。照中国人的礼貌,人家来慰问,总是好意,应当很恭敬地招待,何况吴笈孙代表大总统徐世昌,是“钦使”的身份。纵不说照前清的规矩,曹汝霖应率领阖家男丁,在大门外跪接钦使,至少不看僧面看佛面,亦不应如此傲慢无礼。因此,徐世昌认为曹汝霖的敌意很深,拥段倒徐之说,绝非空穴来风。
&esp;&esp;这一下,凡有任何不利于曹汝霖的建议,就很容易见听了。其时“五四”风潮,迅即蔓延各地,在上海尤为激烈。吴笈孙就劝徐世昌,顺应上海、北京学生代表的要求,先撤换对日外交的主要人员,但处分驻外使节,会令驻在国大感难堪,因此章宗祥暂保无事,曹汝霖与陆宗舆,不妨作为牺牲。
&esp;&esp;但老谋深算的徐世昌,另有一套安排,先关照吴炳湘派人将曹汝霖的父亲,送到天津。接着将曹汝霖全家安置在西苑北海的“团城”,名为保护,实际隔绝。结果是,吴笈孙向报界私下表示,曹汝霖与陆宗舆已提出辞呈,实际上是想“放空气”暗示曹汝霖,该引咎辞职了。
&esp;&esp;曹汝霖倒确有此意,但段祺瑞不赞成。他亲自到团城去看曹汝霖,说这趟学生暴动,目的是对付他,不想竟伤了曹汝霖与章宗祥,深感抱歉。
&esp;&esp;“总理亦不必介意,总之是我自己对立身处世,不甚了了。经过这一番刺激,荣辱得失,我亦看开了。我打算今天或明天就把辞呈送了出去。”
&esp;&esp;“你不要辞,万不可辞。”段祺瑞说,“我倒要看看,东海究竟有多少力量。”
&esp;&esp;曹汝霖便照他的意思,决定不辞。此时“五四”事件,已经发展为一种运动,青年学生积愤于军阀的祸国殃民,发出各种救国的呼吁。当然最尖锐的问题是,警方逮捕了二十多名学生,全国各地纷纷要求,尽快释放。但内阁为了维持威信,始终不肯作任何让步,反而提出解散北京大学的要求,教育总长傅增湘极力反对,而且为此辞职。
&esp;&esp;不过,有一步棋是徐世昌走对了,利用当前的情势,秘密活动外交团,建议他们的政府,同意对华禁运军火的协定。英国公使朱尔典照会外交部,共计有十二个国家参加此项禁运协定,直到中国统一,才会解禁。
&esp;&esp;统一需要南北议和,但双方立场本来就有距离;适逢其会地由山东问题引发的外交难局,以及风起云涌的用罢课罢市等等激烈手段,作为对北洋军阀抗议而造成的混乱,越发拉长了彼此的距离,南北和议终于破裂了。
&esp;&esp;和议破裂并不表示徐世昌的政策失败,但对段系却等于一种鼓励,谈和谈不成,又有越演越烈的学生风潮,政局岂不是又该有所变动?这一回的主谋,除了徐树铮,还有丁士源,他本来是曹汝霖所派的京绥铁路局局长,最近又兼了京汉路,利用两局的公款,作为初步活动的资本。
&esp;&esp;宗祥。
&esp;&esp;“今天有人来告诉我,学潮息而复起,是有组织的。”章宗祥忽然问说,“你跟林长民的交情本来不坏,是不是最近闹翻了?”
&esp;&esp;“最近没有啊!”曹汝霖诧异地问,“他怎么啦?”
&esp;&esp;“他大骂亲日派,对你攻击得更厉害。”章宗祥又说,“他在大街上演说,还抬了口棺木在那里。”
&esp;&esp;“这又是为什么?”
&esp;&esp;以棺木自随,当然是不惜一死的表示。这一点,林长民的做法有欠厚道。他在演说中,攻击曹汝霖不但想出卖山东,还想出卖中国;签了二十一条还不够,将来还会与日本签订中日合并条约。又说:“你们在学校里读书,只怕还不知道。这个人的权力很大,他很可能会杀我。我不怕,我拼出一条命去,要跟他斗到底。所以我预备了棺木在这里。”
&esp;&esp;“我哪里有杀人的权力?就是有此权力,我像个杀人的人吗?他这样说法,用心实在太恶毒了一点!”
&esp;&esp;“是啊!我觉得很奇怪。去年你还推荐他当东海的秘书长。虽因东海表示,他的秘书长不必槃槃大才而未用,到底有推毂之雅。何至于怨毒如此之深?你倒再想想看,总有无意中大大得罪了他的地方吧?”
&esp;&esp;曹汝霖想了好一会儿,突然记起。“要嘛,就是这件事。”他说,“去年过年,他打电话跟我借三千块钱济急,我答应了。哪知年下事多,每天会客商量公事到晚上一两点钟,把他的这桩小事忘记了。到年初五想了起来,赶紧给他送去,哪知他拒而不纳。想来是为了这件事,对我不满。”
&esp;&esp;“可不是!你认为是小事,在他是大事。”章宗祥说,“借钱过年,总是为穷。新年‘送穷’,福建最忌。怨毒之于人甚矣哉!”
&esp;&esp;曹汝霖想不到无意中会触犯人家这样一个忌讳!为好反成怨,始料所不及。但毕竟只是私怨细故,竟当作深仇大恨,林长民气量之狭,于此可见。曹汝霖默识于心,付之一叹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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